但青蘭杏又不是普通旁人,見來了信息,也隻借坡下驢——這詞是青蘭杏在女兒小時候就常用的怪異詞彙,也不知是她學這詞兒時就有些理解偏差,還是常說某話容易造成的語氣削弱,在他們母女在家海河七間,已經算不得是個用來形容“窘迫狀态後借他人話緩解尴尬”了。
“嘛,我那不是怕你上一天課了餓嘛,那些個東西還是頂飽的。”她坐在床邊擺弄着紙筆手機,“我看你每次都有好好吃完,還以為你真愛吃呢,哈哈哈。”
收到信息,青山穹下意識向母親那邊望去,再一次将她那發信息時之神态表情與簡潔甚至略微生硬的文字結合起來。
不出所料,那個做了幾十年古風夢的小杏仍出于興奮當中。
床沿而坐,一瞬間竟讓山娘腦海裡劃過自己七八歲時,媽媽客坐奶奶家炕沿上看白娘子那聚精會神之态。
山娘無可奈何笑向同樣望向自己的青蘭杏,打了句手語,“這不是餓了嗎,餓了當然什麼都能吃下。”
這話不發不要緊,一打出仿佛觸發了青蘭杏的某種誇誇開關,忙不疊地拿起筆,刷刷寫了好大一段話,“那也是我們山娘節儉嘛,你不說過有的同學,小學去課後班帶得那個蘋幹糧水果,不愛吃都直接扔了的?”
“所以?”
“所以你不吃或者吃不了都能妥善處理,帶回來或者捏鼻子吃下去,這不代表我們山娘是比别人強的?”遞過紙去,青蘭杏再次不容置疑地點點頭。
……果然,兩廂對比和抑此揚彼是人類的特性之一。
青山穹草草回話後,便又捧起還未被抿完杯子。
……
……
彼時皇城,今日工業之城之京城中忽而陰雨,風呼鳴樹驚,烏雲繞蔓藤。風吹散春夏間北方的暖意,撲上口中念念有詞之人的衣襟。
白色短衫的衣襟與衣角随風而起,将半跪坐在神前閉目清思之人的襯得越發虔誠與仙風道骨。
适才方萬裡晴空适配香薰燭火,祈求天命的虔誠姿态,此時已如暴風席卷前禱告的悲怆和壯烈的風貌。
身背後一直定身觀察之人仍未有動作,雖不懂眼前龛中神仙玄妙,但終歸自小習得敬重之法,并未開口驚擾——說是尊重,不過是尊兄長。
從小所習思想,還允不得她信些怪力亂神之說。但這不影響江名賀信心十足地向其他人形容哥哥“頭發留長能直接升仙”。
檀香氣息顯然蓋過了陰雨的黴氣,就算是想來厭惡雨天至極的江名賀也不免安心下來,整理了一下同樣被風吹動的牛仔外套,放下衣袖。
是啊,好像自從身邊有了個拜佛求神的哥哥和他那幾尊仙人之後,日子确實越來越好過了。
那也……那也是個被陰雨龐大無孔不入的黴氣腌制的一個放學後。
“來,你哥最近放假和同學出去玩,給咱寄了點這個末京金梨,來來趕緊吃兩口,你爸不知道一會兒回去可别讓他看到了。”課後班門口大山牆邊,拎一兜金黃散發清香的梨,火急火燎地拉着剛接到的閨女靠邊站。
年齡尚小的女孩兒抑制不住地興奮,忙掏出來一個梨,接過媽媽的衛生紙,“啊,好好,嗯,這麼甜的味道啊!梨應該這麼甜的?”
“好東西呗。趕緊吃吧,啊,媽今天下午班,這翹班來的呢。”不隻是有意無意,王瑜閑聊般提上了一嘴。
也許是嘴被占據的來不及接話,也許還沒到察言觀色年齡,總之最終她也沒接媽媽的茬。
兩分鐘過後,一個十二歲的小學小女孩兒狼吞虎咽地塞進了兩個金黃色的大梨,隻在吃完後滿意地咂麻着滋味,“好吃,齁甜。”
二十分鐘過後。一間老舊小區的狹窄小屋中發出幾聲暴戾的男聲。
“你!還有你那個姓趙小子!反了天了是不是?那東西多少錢一斤你自己不知道嗎?吃吃吃,他趙衡白有那個錢怎麼不給他好妹妹上課後班的錢?怎麼不給買文具?他幹脆給他這倒黴妹妹,那個賠錢丫頭片子接走養多好呢?!”
“動不動就寄貴的東西,你還敢瞞着我,我在大道上看見好幾次了!可閑着趙衡白那個玩意兒情誼深重了是吧?”
“怎麼?當初指着鼻子罵我家暴的那個養尊處優的少爺回來都不敢回來,就敢往回寄貴東西惡心我是吧?”
“哦,我差點兒忘了,他可不是什麼真養尊處優啊,你那個早死的倒黴老頭,手段比我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這麼一說我還真起了勝負心呢,我到要看看那個有兩個臭錢的人哪都能比得上我,就這點怎麼比得上我強?”
三十分鐘後,一陣破碎剝離的聲音利刃般劃破潮濕的空氣。
十年後,一個沒有嫉妒,暴戾,可憐的好聲音以及無知無望,空腹狼吞虎咽後隐忍着的胃痛,沾染血迹的玻璃碎屑,被沒收的聯絡工具和謾罵的,
隻有古樸濃厚純重香氣浸染入木三分的客廳,和一個心懷誠意,一個滿心敬重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