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
在一片分不清黑暗和光明的地方,手不及物、腳不沾地,感覺不到自身的重量,一片嘈雜中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隻有一群人一直互相緊緊握住的手,能夠感知到自己還存在。
沒有時空的概念,不知道一直緊握的手何時會松開,一旦松開了,就找不回來。時間仿佛不會流轉,他們不會老、不會死、小孩不會長大,隻有松手意味着消失。
就這樣過了許久……
直到在遠處有了一點光的影子,在兩處遠遠地走來兩個人,以根系為地,以樹冠為天,根系一直蔓延到他們的腳下,一個男人背着女孩,女孩手上拿着一團火,他們所到之處,火焰就在他們身後甩出長長的光。來人在他們之中停下腳步,讓他們踩着根系,男人說,會在他們中間選一個人出去,見見陽光,等着先出去的人帶着其他人一起走出虛無。
也許是太久沒有聽見人說話了,男人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讓他們明白了自己來這裡的意圖。于是他們借着光亮,挑選了人群中間最小的孩子,借着帶來的光亮,為她梳妝打扮,戴上他們珍視的裝飾,帶上他們唯一的希冀,帶上他們所有的力量。
他們目送着她的離開,随着她的離開消失了僅有的光。
重回虛無。
三天前。
“你還記得三苗國嗎?”柏染問虞睿。
“先祖曾把南方的三苗國遷到三危去。”虞睿回答,“之後三苗國在三危銷聲匿迹了。”
柏染點頭說:“不錯。不過,是銷聲匿迹還是屠殺殆盡,你應該有耳聞吧?”
“你是說……”
“三苗與那位交戰時,那位把整個三危隔絕了。不在天上,也不存于地下,隔絕到一個永世不會危及到那位的地方,在那裡,沒有日月星辰,什麼都沒有。”柏染平靜地說,“你說,眼下斟潯城的這一位,比那位還要捉摸不定,說不定有一天,有虞氏就變成下一個三苗了。”
“這,可是三苗是實實在在觊觎那位的位置,這才招緻那位做到如此地步,有虞氏從先祖之後,可從來沒做過什麼……”
“你沒做過,難道還能一點都沒有想過嗎?保不齊現在斟潯城這位巴不得你做過,好讓他有個由頭把你徹底除了,也好過永遠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會威脅到他。更何況現在你這裡出現了驺吾,還不是他對你永絕後患最好的理由嗎?”
虞睿聽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們家被迫遷居了多少回,你比我更清楚。那位的時候,我還有能力幫你,但是現在,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幫你逃一回了,我沒時間了。”柏染見虞睿有些猶豫,繼續說着,“我下來太久了,斟潯城現在這位已經着手抓我了,再不回去,隻能當幹柴燒掉了。”
“你要回去了麼?”虞睿有些慌亂,他原以為,柏染說這些的意思,是會再幫他免受外敵侵擾的。
“我會最後幫你一次,從三苗國接一個人出來,那是我和三苗主談好的條件,要幫他回到南邊。樂兒我也會留下來,她和我不一樣,比我更厲害些,在這裡待多久都沒有關系。”
“我幫你這些,你知道我的條件。”
“是。待時機成熟,會想辦法把嫂子送回去。”虞睿垂着頭說道。
“今天過後,虞城隻有你知道我做了什麼事,對外你隻說,我留下樂兒一個人去找她阿娘了。好好對樂兒,她很聰明,遇着什麼事不要瞞着她,她會幫你的。”
“我走之後,過兩天,帶幾個人去虞林找人,她會在那裡。”
說完,虞城上空電閃雷鳴,無數的閃電彙聚成盤根錯節的根系,柏染化作一棵擎天巨樹,直至把天捅穿了一個洞,在那幽冥的洞中,順着巨大的柏樹下來了很多螢火蟲一樣的光球,隻是到這地面都不知道去了何方。最後有一個女孩順着樹從洞口滑下來,落在了虞林。
一道天雷正正打在柏樹主幹上,一整棵柏樹瞬間燃起火光,待燃盡後,天色也轉晴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柏染走後,待到約定的時間,虞睿帶着府裡的人進了虞林。
——
晚飯時,女孩一直退避一旁,低垂着眼睛,或許是在虛無裡呆得太久了,她對地面上龜裂的紋路都感到好奇,一直靜靜地低頭看着。
“今天出去……辦事情,路上看這個小女孩可憐,順路就帶回來了,當個女使也不錯。”虞睿偏向扶英,拍了拍她的手,問,“你給她取個名字,以後差使起來也方便。”
“過來,我摸摸看。”扶英說着,女孩就自動走上前去。
“腦袋挺圓的,一定長得很标緻吧!”扶英笑着說,“叫你小圓,好不好?”
女孩欠了欠身,用不是很流利的口齒說:“小圓謝謝夫人。”
“這還是個孩子,就先别讓她幹太多粗活了。院子裡平時也沒太多事情,閑暇的時候,韶康和樂兒就陪着她一塊兒玩,好不好?”扶英說。
樂兒不出聲,就當沒聽見。
她倒不是因為和女使、庖正玩才生氣,說到底凡人的三六九等在她眼裡也沒多大區别。隻是,自己被一個不熟的人安排事情,樂兒想想就覺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