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二到研三的暑假,是碩士做出轉博決定的時間點。
樂回音早在研三的暑假到來前就做好決定了。
那時,她試着投了一個Top期刊,手裡剩下的實驗數據還能寫一篇小文章。
Top期刊的反饋速度很快,她還沒寫完小文章就收到了季老師轉發的郵件。編輯認可了她的工作,但還存在問題,一句話總結就是:大修,文章要補實驗。
當時已經進入了盛夏。
季老師剛招的博士進了課題組,是一個跨專業的學姐,叫楊秋。季老師讓楊秋跟着樂回音學習做實驗。
坦白說,樂回音現在也不算上真的讨厭她。楊秋喜形于色,她對未來的向往可以說給任何人聽,自然也包括樂回音。
樂回音聽着她喋喋不休的話,補完了實驗。
然後開始改稿。這時候,裴老師告訴樂回音,【季老師說楊秋幫着做實驗了,把她的名字加上。】
樂回音沒當回事,她順手把楊秋的名字加到了最後,并在文章貢獻一欄寫清了楊秋的貢獻。
按照季老師的習慣,課題組每一篇文章返稿前他都要過一遍。
季老師作為行業大佬非常忙,但他依然把持住投稿的最後一步工作:凡是他做通訊作者的文章,都必須經由他的郵箱投稿。
等樂回音再次收到季老師轉發的郵件時,她還沒來得及開心這次文章是小修時,就發現楊秋成為了文章的共同第一作者。
·
說到這裡,樂回音停頓了一下,因為周骧捏了下她的手。
樂回音的手藏進周骧的衣袖裡,慢慢被他抓出了虛汗。
周骧揉着樂回音的手指,問:“他經常這麼幹嗎?”
樂回音咬了下唇,随後歎氣說:“你看,這就是你和我的區别。我當時氣憤上頭,直接跑到季老師辦公室和他對峙,結果人家都不在學校。然後我就去了裴老師辦公室,裴老師讓我冷靜,他說季老師固然不對,但在這個圈子裡,有些事情要放長遠點看。”
周骧:“長遠點看就是像他一樣,最後變成另一個季老師?”
樂回音被戳中了笑點,仰頭笑着說:“對啊,屠龍的勇士都會成為惡龍,更何況裴老師隻是惡龍的小弟。”
周骧很難受。
他的心情并不像語氣這般輕松。最難受的一點是,他無能為力。就算當時他在樂回音身邊,能做的也就是陪着她。
現在回溯往昔,他卻連當時的陪伴都沒能給予。
他還不如一隻阿貓阿狗。
樂回音将有些潮熱的手從衣袖中抽出來,她逆着毛發的生長方向撸周骧的頭發。
周骧前額的碎發被她的手推得斜着豎起來,漏出了飽滿的額頭。
她的手指從額頭往下滑,順着五官的中線到了鼻尖。
鼻子就像臉部的中樞機構,而周骧的中樞機構顯然是運作良好。
他挺立的鼻梁架起了優越的五官。
樂回音點着他的鼻尖,嘴巴噙着笑,四目相對說:“别難受了。一個人難受就夠了。”
周骧的手也有些潮濕,他右手仍然握住樂回音的左手,左手伸出袖子穿過樂回音的右臂和後背,用力将她摟進懷裡。
他的唇靠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那就讓我難受,你别難受了。”
“你在念魔法嗎?”樂回音的馬尾蹭到了周骧的耳邊。
她推開周骧,把手又塞回到他的衣袖中,捏了下他的手心說:“少看點八點檔。那是我懷胎一年多産下的文章,誰能替我疼。”
周骧失落地扯了個笑容,“後來呢。”
樂回音想解釋一下,然而周骧的問題把她到嘴邊的話打散了,她接着說剛才的事情,“後來,我就跟裴老師辯論,辯論着辯論着就成了争吵。再後來,等季老師回來,他主動找了我,意思是這篇文章就這樣了。楊秋會把下一篇文章的共同第一作者給我。”
“你不會同意的。”
樂回音雙手重重拍在了周骧的雙肩上,一臉驕傲道:“當然。我從小就根正苗紅,我檢舉信都寫好了,還寫了退稿信。結果都沒寄出來。”
“為什麼?”
“因為裴老師有一句話算是說對了,鬧成現在這樣,如果退稿成功這篇文章回到組裡,隻會成為其他人不勞而獲的成果。怎麼選都是屎一般的選擇,我選擇了撿狗屎而不是人屎。”
本來挺惡心的一事兒,被她這麼一說,周骧反而聽出了一絲喜劇感。
“然後呢。”
樂回音停了會兒才說,“其實我可以寫出一勞永逸的退稿信。隻要我跟編輯說,楊秋是通訊作者添加的共同第一作者,并無實質貢獻,這篇稿子可能就是永久退回。”
周骧沒聽懂,樂回音這回解釋清楚了,“這種情況屬于學術不端,是科研圈的禁區。”
“對他們的名聲有負面影響?”
“嗯,當我夠瘋的時候,他們就怕了。可我不夠瘋,多出來那份無意義的人性隻會憋壞我自己。”
樂回音不是第一個吃虧的人,季老師經常按照自己的心意分配别人的科研成果。
但她是第一個想魚死網破的人,季老師從不在意她到威脅她,最後先妥協的人是他。
樂回音也做了妥協。
稿子被撤回重投,楊秋和季老師的名字都被撤下來了。
裴老師作為通訊作者,重投了一個普通期刊。
“我說不清這種感覺。我和裴老師既像古代的那種師徒,又像現代的同事。他在我心裡和季老師不一樣,我可以魚死網破,但我不能把他拖下去。”樂回音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