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已進入八月,情況便急轉直下。就連艾波也未曾預料到。
大股憲兵湧入城鎮,這兩年漸熄的抓捕黑手黨行動死灰複燃。起初人們不以為意,在這座飽經滄桑的島嶼,找不出一個和黑手黨沒有關系的生物,有緘默原則在,不會波及自身。随後,現實很快打破人們的幻想。
“諾比萊父子被帶走了。”
“怎麼會?送去哪個法庭審判,巴勒莫?”
“審判?直接被送上了船。”
“船?什麼船?”
艾波看到說這話的郵差指指南邊,又做了個開槍、挖戰壕的動作。
一時之間,小咖啡館的人都沉默了。邏輯很清晰,憲兵們觊觎諾比萊家的财産,找個由頭處置家裡的頂梁柱,然後慢慢瓜分财務和妻女。
害怕歸害怕,日子還是得過。時局動蕩,葡萄酒市場驟減,隻有那戶美國人照舊買酒,隻是數量縮減為四天一趟了。
艾波依然全程沉默,放下酒、拿了錢就走,無意攀交情。
直到那天,憲兵隊長帶人闖進咖啡館,緝拿父親和安布羅斯,又向母親隐晦地表達想要西多尼亞做自己的情婦。艾波站在灼熱的日光和塵埃裡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在極度的憤怒中,她告訴自己冷靜,然後敲響了那扇門——
“科裡昂閣下,我需要您的幫助。”
*
不用每天跋涉買酒,邁克爾頓時輕松不少。
唯一擔心地就是那男孩掉鍊子,沒有按時送來酒。
邁克爾想要告誡那男孩一番,讓他不要這麼頑皮讓父兄擔心、耽誤家裡的生意。可那小子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每次來都像個提線木偶,面無表情的恭敬。
這讓邁克爾興起了抓到馬腳的心思。等抓到錯處,他再大度地原諒,給他喝一瓶冰橘子水兒。
可那小子壓根兒不給他這個機會,每回都準時出現。他掐表數着,沒有超出過十點。
邁克爾又讓管家多付幾裡拉作為小費,以為能從那小子臉上看到些不一樣的神情,畢竟他父親是肉眼可見的市儈和愛财。可他依舊是那死樣子,沉默又溫順地接過錢,像老實巴交的農民。
好像那天見到的亮晶晶表情全是他曬暈産生的幻覺。
邁克爾想他一定是太無聊了,才會這樣觀察一個鄉下小學生。
桑尼、弗雷多不願意帶他玩兒,他坐在門廊下看書。溫熱的風穿過庭院,總能送來些許涼意。大半個月的時間,他磕磕絆絆地讀完了《十日談》,裡面的故事和人物,奇幻得讓人着迷。
爸爸總是忙着接待客人,偶爾和管家在花園的檸檬樹下面的木椅坐着商量事情。有時候會飄進邁克爾的耳朵裡。
七月底的某天,太陽藏在雲後,很柔和。他聽見爸爸問起一個人:“姆塞蒂,每天來送酒的那個男孩,你熟悉嗎?”
“哦,那是維太裡家的孩子,應該是最小那個,好像是叫艾波。”
邁克爾這才知道那小鬼的名字是艾波.維太裡。艾波…不知道是什麼的縮寫,可千萬别是阿波羅,那真是土掉渣啦。
維多又問:“最小?他們家有幾個孩子?”
“和您一樣,特裡.維太裡一共四個孩子,三兒一女,不過最大的那個是女兒。”随後,管家姆塞蒂講起那男孩的履曆,聽得邁克爾直撇嘴。怎麼有人能背出聖經,他才不信。
可爸爸似乎相信了。
邁克爾看見他不可置否地點點頭,沉默片刻,轉而又說起了其他事:“那十二個人,給他們半個月時間讓他們和家人告别,我會給他們好工作、好報酬的……”
也就是說,最多半個月,他就能回紐約了。邁克爾為這個發現暗自開心,終于可以擺脫西西裡了。
即将離開的喜悅讓他換了一種心态看向周圍的環境,好像天空不再藍得枯燥,古老的建築也多了幾分故事性。
邁克爾主動向父親提出,想要去巴勒莫城裡瞧瞧,“帶上媽媽和康妮,我們可以買些紀念品給彼得和薩利叔叔。”
父親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給了他和妹妹一大筆錢,又派保镖開車接送他們。
邁克爾帶着母親和妹妹度過了快樂而充實的一天。回家的路上,途徑小咖啡館,他看見緊閉的門窗,毫不費力地想起早上出發時也緊閉着,目光下意識的一凝,随後反應過來今天是做禮拜、聚會的日子,關門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老闆看起來精明極了,不像會為了宗教活動關一整天店的人。
“邁基,你在想什麼?”
邁克爾這才注意到車子已經停在了家門口,母親和妹妹已經下車,正在外面擔憂地看他。
“沒什麼,”邁克爾無法形容心裡的想法,有些奇怪,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維太裡家的事。
他關上車門慢吞吞地往房子裡走。
下一秒,他看到一樓起居室裡,哥哥桑尼大力拍着男孩的肩膀,熱情又豪爽地說:“相信我和我爸爸,艾波!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
父親在一旁微笑地注視這一切。
那男孩呢,竟然露出了一個他這半個月來從沒見過的、甜得作嘔的笑。
他一定是個騙子、小偷,就像書裡騙過神父的恰潑萊托一樣。
這一瞬間,怒火蠻不講理地沖上太陽穴,邁克爾發誓他永遠讨厭艾波.維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