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子怎麼出去!”福伯把他往回推,安排兩個婢女攔住他不讓出去,嚴肅道,“沛白聽話,我一定把他們都找回來,相信福伯。”
是啊,這個樣子出去又能怎樣呢?連自己都顧不了,還怎麼去找阿爹阿娘,怎麼走出沈家大門,奔向浔州的路,跑去找他阿爹阿娘?
沈沛白腦海一片混亂,沒法呼吸,一直跟在身邊的沈惟一突然提腳就往外跑,“爹爹不要出去,我去幫忙!”
“惟一回來!”福伯眼疾手快按住要跑的沈惟一,“你看着哥哥,你們都不要出門,相信福伯!相信我好不好!”
沈惟一回頭看沈沛白,沈沛白喉嚨發緊,撐着輪椅數次想站起,可這雙廢腿就是站不起來,站不起來!
暴雨噼裡啪啦墜在檐上,所有聲音都像幻聽,沈惟一掙紮着要出去,福伯攔不住他,宋銳強硬地把他往回帶,沈惟一捏緊拳頭捶打宋銳:“讓我出去!我可以去找!你看着我爹爹,爹爹不能走!”
福伯冒雨跑進磅礴雨幕裡,踩得水花四濺,衣衫迅速濕透,邊跑邊回頭喊:“宋銳!你留在家裡看着沛白和惟一,一定要看住,别讓他們出去!”
涼意蔓延至全身,沈沛白愣在原地,看暴雨密密麻麻無窮無盡下落,沈惟一的聲音忽大忽小,拳頭氣極了般打在宋銳攔他的胳膊上,“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能幫忙!”
“沈惟一!”沈沛白厲聲喊道,一股氣堵在心裡無法平息,隻能狠狠掐住大腿發洩,思緒如同亂麻,恨極了自己無法行走。
宋銳和沈惟一的目光都看向他,他緩緩神,破使自己冷靜,沉聲道:“過來。”
沈惟一轉身便往回跑,在他面前停下,身姿筆直,罰站似的,面無表情,像憋着一股氣。由于一直與宋銳推搡,身上沾了不少雨水,臉上也有雨滴,晶瑩地挂在他臉龐,沈沛白手有些抖,用自己袖子給他擦了擦,說:“回屋換衣服,不許出門。”
沈惟一當即聽話的跑回屋,給自己找了身幹淨衣裳換上,扯過旁邊的幹巾帕擦擦腦袋,把頭發上的雨水抹去大半,再擦擦浸濕的腳,給自己穿好鞋子,跑門口站着一言不發,聽話地不踏出房門半步。
宋銳也回隔壁迅速換了身衣服,發絲還濕着,繼續守着沈沛白,想張口說些安慰的話,但向來以榆木腦袋著稱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回頭看看沈惟一,沈惟一表情看不出情緒,但眼底有不服,視線始終落在沈沛白後背,落在被風吹起的發絲間。
狂風肆意襲來,檐下燈籠落在地上,打着滾吹進房間,沈惟一轉身追上燈籠,彎腰抱起送回門口,等着人接過,自己從始至終都聽沈沛白的話,不出房門。
時間又過去很久很久,久到沈沛白終于想清楚這不是夢境,夜雨傾盆而下,他在寒風中回頭,靜靜看着門口依然站立未眠的孩子一會兒,出聲問:“我去前廳候着,你去嗎?”
沈惟一微愣,忙不疊點頭,奔向他,推他去前廳。
依然沒有消息傳來,福伯已出去一個時辰之久,夜深了,唯有沈家燈還亮着,沈惟一站在沈沛白前邊,高束的馬尾被他自己擦腦袋時不小心弄歪,風很大,泛着涼,沈沛白摸上他額頭,說:“風太涼了,回屋去。”
沈惟一拿下他的手,說:“是爹爹手涼。”
幸而額間溫度還算正常,沒有再生病,沈沛白正這樣想着,就見沈惟一轉了身,面朝他站着,抓起他的手滑進衣衫間,說:“我給爹爹暖暖。”
冰涼手心下隔着一層溫暖裡衣,強有力的心跳在掌心平穩地撲通撲通跳動,這是沈惟一的心跳。
沈沛白抽出自己的手,攬過沈惟一抱着,下巴墊在他肩頭,望着地面濺開的水花出神。
又一個時辰過去,雨還不停,下起來沒完沒了,家中又有許多排水渠被堵,宋銳派人去清,安排好一切視線望向沈沛白,張張唇,仍是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終于有人跑回來報信,哭聲凄厲,人還遠遠的,聲音已經傳入前廳:“小公子!公子夫人找到了!都回來了!”
報信的聲音支離破碎,泣不成聲,沈沛白情急之下兩手用力猛地站起,想走時卻狠狠撲倒在地,摔在暴雨中,狼狽不堪地墜入暗夜,濺起滿地水花。
“小公子!”宋銳丢了傘,沖進雨裡要扶他起來,他無助地往前爬,手指浸泡在冰涼水裡,分不清從臉上流下的是雨水還是淚水,沈惟一被吓得不輕,跑得太急也摔倒在地,顧不上膝蓋疼痛去拉沈沛白,焦急喊道:“爹爹!”
沈沛白無比希望是自己聽錯了,報信的人沒有哭,不應該哭,天空也不應該下雨,清州為什麼總是下雨!
他還想往前爬,指尖灌入不少污泥,衣衫又濕又髒,頭發也淌在水裡被雨淋濕,冷冷的貼在臉面,他何曾這般狼狽過,他被好多人扶起,他們都不許他出去,連沈惟一都被推倒在一邊沒人管,他也想放聲大哭,他不能哭,他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身邊圍了好多人,手指顫抖,隻覺得無法呼吸。
“爹爹!”
沈惟一從地上爬起,堅定地跑向他,緊緊抱着他,忍着哭腔陪他淋雨,門外聲音噪雜,福伯冒着雨走在前面,身後跟着一起出去的家丁,四人一組,擡回來一具具蓋着白布的屍體。
暴雨決堤,雷電交加,晝夜不歇,有兩具在沈沛白面前停下,福伯不忍地掀開白布一角,露出裡面熟悉的面龐。
“小公子,節哀。”
“啊!!”沈惟一尖叫出聲,沈沛白霎時捂住他眼不讓看,自己卻一動不動盯着泛白的臉龐,似要找出這兩個人不是他阿爹阿娘的證據來。
泡得慘白的肌膚不算好看,甚至有些瘆人,但這确确實實不是别人,是他的阿爹阿娘。
急雨中沈沛白感到窒息,一眼不眨看着,腦子裡的弦終于斷裂,眼睛好模糊,漸漸就看不清,昏暗一片再也無法視物,耳畔抽泣聲不斷,沈惟一的哭聲也越發清晰,他更加捂緊沈惟一的眼,眼前終于恢複清明,擺在眼前的,還是白布遮掩下熟悉的臉龐。
宋銳擔憂地擡手擋住他視線,哽咽道:“小公子,節哀。”
福伯朝家丁招手,顫着聲道:“擡進去。”随即在沈沛白面前蹲下,心痛道:“沛白……節哀……”
沈沛白視線死死盯着前方,盯着宋銳掌心,丢了魂般什麼也聽不見,連呼吸都隐入雨聲探尋不得,但身邊又有聲音好吵鬧,一直在響,他好久好久之後才反應過來,那是沈惟一在哭。
以及福伯告訴他:“後事如何安排,還需要你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