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木芙蓉繼續轉啊轉,轉啊轉,影子手心的花也跟着轉啊轉,轉啊轉,像小風車。
少年跑得太快,胸腔裡的心跳還沒平靜下來,撲通,撲通,影子無法觸摸的心跳也跟着跳好快,撲通,撲通,像撥浪鼓。
沈惟一端坐在書案前,把自己摘的那枝放在一旁,取筆繪畫,勾勒木芙蓉的形狀,畫着畫着,木芙蓉成了海棠。
他哥喜歡海棠。
他哥休息睡覺的小院子裡就種有海棠,花開時滿園春色,可惜花期較短,他哥又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整個春天也見不了幾次花的盛放。
于是這幅畫變成了奇怪的拼接物,既不像木芙蓉,也不像海棠,沈惟一團了紙揉成球擱置在腳邊,換新紙畫海棠,落筆時筆尖有自己想法,筆下的筆畫漸漸寫成“沈懿”兩個字的形狀。
【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
待反應過來,這個名字已經寫滿了半張紙。
這樣不行的啊,沈惟一拍拍腦袋,回想先生留的課業……文章,對!先生讓寫文章,寫少年的鴻鹄之志,心中大義,他該寫心系天下,報效朝廷,守衛家國安康,讓百姓安居樂業。
他想的挺好,好半天再度回神,發現紙上寫的全是同一個名字。
【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沈懿】
這個名字不受控地在胸腔裡橫沖直撞,填滿心裡每一處縫隙,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沈懿”二字包裹,他離不開沈懿。
沈懿啊。
愣神之際,書房門口多了個人影,沈沛白今日回來早,也是沒想到沈惟一居然在這裡。
陰影壓下,視線對接的刹那,沈惟一看向逆光而來的他,隻覺得挪不開眼,不想挪開眼,整個人愣愣的,就這般看他。
逆光下柔和的眉眼,突出的鼻梁與好看的唇,清晰的下颌線,墨色的發,靜谧輕柔的風,掉落花田的月亮。
沈懿……
沈沛白眼睫輕顫,看不懂少年眼底年少情愫的萌芽,隻覺得此時的沈惟一與平時不太一樣。
垂眸進屋,走近了,發現一張張寫滿“沈懿”二字的紙,随意拿起一張,笑了一下,輕聲道:“怎麼,我也在你暗殺名單上?”
微微帶了些清冷音色的溫潤嗓音驚醒出神的少年,沈惟一懊惱地把紙搶回來揉作一團,嘴一撇,小聲道:“不是暗殺名單。”
沈沛白問:“那是什麼?”
少年轉身撿地上紙團,背對着沈沛白說:“就随便寫寫。”
自這日起,沈惟一變得不怎麼正常。
往日沈沛白回家,他總會笑意盈盈很開心的迎上來,說東說西,再問東問西,吃飯也堵不住他的嘴。但現在飯桌上也極為安靜,悶頭吃飯,也不管菜,沈沛白隻好給他把菜送到碗裡,問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肯說,一個勁搖頭,笑着說沒事啊,好得很。
好在除了看起來郁悶,确實其他方面都好得很,該吃吃,該喝喝,晚上睡覺不等他哥,面朝裡看起來睡的很香。
沈沛白不懂他這是怎麼了,問宋銳,宋銳說可能是因為去了青樓愧疚,看見不該看的東西,心裡别扭。
沈沛白覺得宋銳應該是懂這些,宋銳要成親了,與一個姑娘情投意合,不出意外年底前會成婚,因此很相信他的話,覺得沈惟一就是感到慚愧,心裡别扭。
可要怎麼開導一下呢?不能一直别扭下去呀?
這種事情,沈沛白自己也沒有經驗,愁了好些天,好不容易閑在家,坐小院兒裡發呆,想着用不用去請教一下陸叔叔?
辰辰也去青樓了,辰辰還被打了一頓,也不像沈惟一這樣别扭啊?難不成也要打沈惟一一頓?下不去手呀。
忽然察覺到身後有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視線黏在他身上,安安靜靜的,沒發出任何聲音,不驚擾任何人,這樣安靜,不該是沈惟一。
事實上确實是沈惟一,沈惟一來了好一會兒了,按往常都不帶猶豫的直接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他哥,他哥看什麼他也要看,他哥喝茶他也要喝,全部重量壓在沈沛白後背,下巴墊在他肩頭,叽叽喳喳講來時看見了什麼,講天氣多熱,陽光多好,想去釣魚,想進山裡撿蘑菇,他哥總會同意,不同意就撒嬌,腦袋在他哥後背一頓亂蹭,整張臉都埋進沈沛白發絲間聲音悶悶地喊“哥”。
但今天他來了就沒有上前,止步院外,就這麼透過海棠花窗,靜靜地看沈沛白。
等沈沛白回頭,他便仰頭假裝在看天,再假裝真的隻是不經意把目光移向沈沛白,笑道:“啊哥?你怎麼在這兒啊?”
真的是很拙劣的悸動掩飾,少年心事風知道,雲知道,這場悸動牽扯到的兩個人不知道。
還不待沈沛白想好開導措辭,沈惟一已經遠遠揮手告别,步調很是慌亂,“哥我出去玩了,晚點回來!”
沈惟一的晚點,是比沈沛白還晚歸家的晚點,回了家走路沒聲,偷偷摸摸的像是來沈家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