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桑青青站在水井邊刷牙。
吳秀英在旁邊擇菜。
“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吳秀英手裡的動作飛快,抽空瞥了一眼迷迷瞪瞪的桑青青。
桑青青的眼睛有些睜不開,嘴裡含着泡沫,含含糊糊地答:
“昨晚做夢了沒睡好。”
“什麼夢?”
吳秀英又問。
桑青青正要回一句“奶,你怎麼連别人做夢也要管”,吳秀英眼角餘光瞥到她身後的方向,立馬眼睛一亮,扯開喉嚨,喊道:
“桑順生,有人來剃頭了!”
她的嗓門極大,陡然這麼一吼,桑青青仰頭漱口的動作一僵,一口水差點咽進肚子裡。
桑青青的爺爺桑順生是個剃頭匠,年輕的時候他每天夾着一個剃頭包走街串巷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挨家挨戶地給别人剃頭,現在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就在自己家裡收拾了一個小房間出來接點散活。
桑順生祖上三代都是剃頭匠,他爹生了兩兒一女,小兒子和小女兒都有出息,一個當了醫生,一個嫁給了有錢老闆,隻有老實本分的大兒子桑順生繼承了這門祖傳的手藝,成為了村裡新的剃頭匠。
從給滿月的嬰兒剃胎毛,到給頭發花白的老人剃最後一個頭,幾十年來,村裡男女老少的頭都經過桑順生的手。
不過近些年來村裡的年輕人愛講究,他們現在都樂意去鎮子裡或者縣城裡的理發店剪頭發,導緻桑順生的生意差了不少,平時來光顧的都是一些老頭老太太。
桑順生正在屋裡喝稀飯,聽到吳秀英的聲音,他不敢耽誤,端着碗就出來了。
桑順生是個又瘦又矮的小老頭,和又胖又高的吳秀英站在一起有種奇異的喜感。
“老馮,你這一大早的怎麼弄得一身汗?”
桑順生兩三口喝完碗裡的稀飯,把來人往屋裡引。
來剃頭的是他們村的馮村長,一大早的他也不知道去哪裡了,身上穿着長袖長褲,頭上戴着一個大草帽,草帽拿下來,露出一額頭的汗。
馮村長放下手裡的草帽,呼哧呼哧地喘着氣,簡短地答:
“村裡出了一點事。”
吳秀英扯着紅薯藤,一邊撕着皮一邊好奇地問:
“什麼事?”
馮村長沒答話,有些拿架子。
桑順生把他帶到了洗頭的池子邊,按着馮村長的頭給他沖洗着半黑半白的頭發。
吳秀英知道對方沒事就愛顯擺點官威,撇了撇嘴,也沒再繼續問。
“這水怎麼又涼了?你是不是又忘記燒熱水了?”
頭洗到一半,桑順生扭頭看着吳秀英。
聽到這話,吳秀英立馬像是一隻被燙到的螞蚱,一蹦就起來了,扯着嗓子罵道:
“我一大早的這麼多事情要幹,又要做飯又要洗衣服又要去菜園子裡澆水,你一睜眼就是要吃要拉!自己剃頭要用的熱水沒了,你自己不會燒嗎?你是比我少條胳膊還是少條腿?”
她說話像是放鞭炮,根本不給别人插嘴反駁的機會。
桑順生不敢頂嘴,隻好窩窩囊囊地對馮村長道:
“水有點涼,早上忘記燒熱水了。”
馮村長沖他露出一個有些尴尬的笑:
“沒事沒事,我一大早在外面跑了一圈,現在都要熱死了,剛好涼快涼快。”
吳秀英還在後面念叨:
“一個兩個,老的小的,都是這樣,從來不讓人省心,離了我就不能活?看哪天我不在家了你們吃什麼喝什麼?!”
桑青青聽到自己被波及,立馬腳下生風逃離戰場,她小跑着去廚房盛了一碗紅薯稀飯出來,捧着碗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喝。
太陽剛出來,日光很柔和。
院子裡種着三棵桃樹和兩棵柿子樹,桃樹上結了很多果子,還沒有成熟,柿子樹開了花,雪白色的花藏在碧綠蔥郁的樹葉中,看起來十分可愛。
桑青青的目光在那些青澀的水蜜桃上流連了一會兒,又低頭輕輕吹着紅薯稀飯冒出來的熱氣。
紅色的番薯被煮得軟爛,喝上一口,香甜軟爛。
熱熱的稀飯順着喉嚨一路滑進胃裡,她的額頭被激出了一層細汗,又被清晨涼涼的空氣熨貼地撫平了。
這一熱一冷的交換讓桑青青覺得渾身上下變得輕快了許多。
身後,傳來了馮村長神神秘秘的聲音:
“這幾天你們把家裡的門窗都鎖好,貴重東西也要看緊點。”
一聽這話,吳秀英的聲音立馬矮了下去,一臉驚疑地問:
“怎麼說?村裡有人丢東西了?”
馮村長從嗓子眼裡憋出來一聲低沉的“嗯”,歇了幾秒鐘,又道:
“最近幾天村裡出了好幾件盜竊案,我隻跟你們說,你們千萬别往外聲張,到時候搞得村裡人心惶惶的。”
桑青青端着碗,吸溜一下,又喝下了一大口甜甜的紅薯稀飯。
“盜竊案”?這個用詞聽起來還怪像回事的。
“誰家丢東西了啊?”
吳秀英端着籮筐坐得更近了些,她的語氣好奇中透着一絲壓抑的興奮。
桑順生把手裡的吹風機調低了一個檔位,在呼呼的風聲中,馮村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不定。
“這個你就别管了。”
他闆着一張臉,語氣嚴肅,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電視劇裡智慧又冷靜的神探模樣:
“咱們村幾十年都沒發生過這樣性質惡劣的盜竊案了,我身為村長一定要把這個禍害人民群衆的小偷抓出來。”
吳秀英又撇了撇嘴,扭頭把籮筐裡的剩菜爛葉倒進身後的雞舍裡喂雞。
碧綠的菜葉紛紛揚揚落下,像是造物主恩賜的一場及時雨。
桑順生道:
“是村子外面的人偷的嗎?”
馮村長搖搖頭,笃定道:
“應該不是,根據案發現場的情況來看,小偷對我們村子還是比較熟悉的,至少是在這裡生活的人。我們目前懷疑是最近出現在村子裡的幾個新面孔。”
說到這裡,他愣了一下,回頭對上桑青青的臉。
兩人視線相對,一個鎮定中透着幾分尴尬,一個坦蕩中透着幾分迷茫。
桑順生已經吹幹了頭發,拿出一把锃亮的剪子,貼着馮村長锃亮的腦門,“咔嚓咔嚓”一陣響,半黑半白的頭發下雪似的落在了水泥地面上。
桑順生剪頭發的時候很認真,那張瘦瘦尖尖的臉拉得更長了,看起來像是一個幹癟的紅薯。
吳秀英也沒說話,她在忙着喂雞。
在這長久的沉默中,馮村長幹咳了一聲,忽又打開了話匣子,道:
“這幾天村裡的外來居住人員一共就兩個,這兩個人也是我們村委會目前懷疑的重點對象,一個是村頭種蘑菇的外鄉人,還有一個是打米廠的三子……”
吳秀英喂雞的手頓了一下,問:
“三子……回來了?”
她的語氣十分怪異。
桑青青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豎着耳朵去聽。
馮村長正要說話。
突然,外面傳來了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讓人很難忽視。
桑青青捧着碗朝院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