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從一輛很拉風的摩托車上下來,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長得高高壯壯,穿着一件花襯衫,十分引人注目。
農村裡很難見到這樣的人。
桑青青好奇地盯着那人看,正要問吳秀英那人是誰。
吳秀英卻給她使了一個眼色,那個眼神實在有些駭人。
桑青青聳聳肩,端着空碗鑽進廚房裡,從後門溜了出去。
清晨的農村像是一個天然又純淨的氧吧。
村子裡種了很多槐花樹,槐花的季節已經過去了,但槐樹特有的香味還在。路邊的月季花開了,紅的粉的,花瓣上沾了露水,晶瑩透亮。
桑青青飛也似的穿梭在一片濃郁的樹蔭中,如同一頭歡快的小鹿,跑累了她就停下來仰頭去看天——頭頂籠罩了一片連綿不斷的綠雲,天空被擋住了一大半,隻露出了淺藍色的一角。
桑青青貪婪地呼吸着涼涼的空氣,怎麼也吸不夠似的。
她一路小跑到了崔蘭家,大門關着,她貼着窗戶玻璃去看屋裡,裡面空空蕩蕩的,卧室裡的床上沒有人。
崔蘭不在家。
一大早的,她去哪裡了?
桑青青有些疑惑有些失落地繞到了屋後面。
崔蘭家屋後種着一棵黃桃樹和一棵梨樹。
桑青青記得往年黃桃都要等到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才會成熟。
今年的夏天這麼熱,黃桃會快點成熟嗎?
她蹲在路邊,眼巴巴地看着那棵黃桃樹。
太陽已經爬上了頭頂,樹蔭罩在她頭頂,被風吹得晃呀晃的。
有人扛着鋤頭路邊,沖桑青青打招呼:
“青青回來啦!”
桑青青回頭去看——
村子裡的人多少沾點親帶點故,她長大後不常回來住,一時間想不起來該怎麼稱呼對方,隻能沖對方笑了笑。
那人還要再說點什麼。
桑青青已經站了起來,拍拍膝蓋,扭頭跑遠了。
村子裡的白晝總是格外漫長,兒時的玩伴大多已經出走四方,桑青青百無聊賴。
她沿着那條杉樹道一路往前走,最後不知道怎麼的,停在了那幢“鬼屋”前。
白日裡的“鬼屋”看起來一點鬼氣也沒有,隻是一幢半舊不新的别墅而已。
昨夜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一場驚悚又詭谲的夢。
桑青青又扯下一根狗尾巴草,雙手無意識地揉搓着狗尾巴草的穗。
毛茸茸的穗刺到掌心,癢癢的。
她盯着那扇黑洞洞的窗戶,眯了眯眼睛。
最近村子裡的外來人口,其實還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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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正中午了,日頭有些毒。
馮村長戴着草帽,一隻手按着腦袋不讓帽子被風吹走,另一隻手抓着前面騎摩托的人的肩膀。
朱宏的聲音伴着風從前面傳來:
“鎮子上辦龍蝦節,附近幾個村都要參加,給咱們村分了五個攤位。”
馮村長在後面罵了一句:
“辦個球的龍蝦節!去年的龍蝦節根本沒幾個人去,大熱天的,不在家裡乘涼,大老遠跑去參加他那個球的龍蝦節?”
朱宏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鏡,一頭迎風飄揚的茂密黑發和後座上馮村長陽光下锃亮的腦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說鎮子上已經吸取了去年的教訓,今年的龍蝦節放在晚上辦,還要搞個焰火大會,到時候去的人應該不少。”
他說。
馮村長的臉色和緩了些,但語氣還是有些不耐煩:
“淨愛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有這個功夫做點别的不好?”
朱宏咧着一口大白牙,哈哈一笑:
“建設新農村嘛,豐富人民群衆精神文化生活,要是辦起來了,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個拉動旅遊業發展的招牌。”
馮村長瞥了朱宏,心想——
這考上來的大學生就是不一樣,說話一套一套的。
轉念又一想——
文化程度這麼高的人還不是要在自己這個初中剛畢業的老頭子手底下做事?
馮村長锃亮的腦袋又昂了起來,吩咐道:
“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負責吧。”
末了,又不忘叮囑了一句:
“抓賊的事情你也上點心。”
朱宏點頭,将摩托車上的音響聲音又扭大了點。
音響裡放着的一首浪蕩又潇灑的歌,說不出來的味道,總之聽起來像是上個世紀迪廳裡放的舞曲。
馮村長不喜歡他這做派,皺着眉正要說話。
朱宏突然又開口道:
“對了,村長,還有一件事——我表弟回來了。”
馮村長眯着眼睛問:
“哪個表弟?”
朱宏答:
“姓李的那個表弟。”
馮村長瞪大眼睛:
“你說那個李悟?”
朱宏點點頭。
馮村長沒說話,半晌,盯着遠處天邊的白雲,喃喃道:
“真要命,這些不安分的祖宗怎麼一個兩個全回來了……”
似乎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他的目光落在朱宏烏黑濃密的頭發上,突然又無意識地歎了一口氣。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摩托車的車速快了起來,在鄉間的小路上疾馳着。
蟬鳴聲聲,熱浪像海潮一般迎面撲來。
馮村長的目光看向了遠處那一大片碧綠的水稻田。
他覺得今年的夏天比起往年似乎要更熱一些。
事實上,每年的夏天似乎都會給他這樣的感覺。
然而活到他這個年歲了,總是希望夏天能夠更長一點。
夏天如此漫長而燥熱,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那稻田裡的稻子,迎着日頭,即便佝偻了脊背,依舊鮮活青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