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青吐了吐舌頭，目光又望向了李悟。

他似乎沒有下車的意思，修長的雙腿撐在摩托車兩邊，上半身微微伏低，骨骼感分明的雙手握着車把手，轉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臉。

那姿态潇灑又帥氣。

桑青青的心跳得飛快，她挪開目光去看其餘人。

崔蘭已經上了公交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桑青青。

桑青青心中不舍的情緒在這一刻膨脹到頂峰，她用力地朝崔蘭揮手，說：

“我以後一定去你們學校找你玩！”

崔蘭點點頭，笑着說：

“你要說到做到哦，我在學校等你！”

兩人還沒來得及再說更多，公交車已經慢慢啟動了。

桑青青站在路邊望着那輛漸行漸遠的公交車，有些怔忡。

身後傳來了一陣尖銳的鳴笛聲。

桑青青回過神來，轉頭去看。

李悟按了一下喇叭，沖她挑挑眉，說：

“怎麼樣？跟我去兜兜風？”

桑青青的臉又開始發燙起來，她小跑到他跟前，坐上摩托車的後座，猶豫了一下，伸手摟住李悟的腰。

風中傳來了李悟低低的笑聲。

桑青青把發燙的臉貼上他的後背。

鼻尖嗅到了李悟身上那種混合着陽光和青草的清爽味道。

鄉野的公路鋪滿綠蔭，蟬鳴聲鋪天蓋地，耳邊的夏風在輕聲歌唱。

李悟載着桑青青來到了那個堆了很多草垛的“秘密基地”。

兩人爬上一個草垛，眺望着天際處的幾朵白雲。

“這幾天我奶不讓我出門，她還把你送給我的手機沒收了，這些天你有沒有給我發信息？”

桑青青說。

李悟早猜到了，他搖搖頭，說：

“沒有。”

桑青青睜大了眼睛瞪着他，聲音拔高了，質問：

“什麼？！”

李悟舉雙手做出投向狀，笑着說：

“開玩笑，開玩笑。”

他望着碧綠的田野和滿山滿野的紫雲英，笑了片刻，收了臉上的笑容，轉頭看着身旁怒氣沖沖的少女，直到把她看得面紅耳赤，他才開口說：

“我給你發了很多信息，我想你，想你想得快瘋了。”

桑青青聽到了想聽的答案，卻忙不疊地捂住了耳邊，漲紅了一張臉，口不擇言地說：

“你别亂說話！”

李悟看着她手足無措的模樣，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遼闊的天際處，看了片刻，道：

“這個夏天快要結束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桑青青還是聽出了一絲感慨的意味。

人在過夏天的時候總會覺得夏天是如此的燥熱切漫長，可事實上夏天是如此的短暫，就像美麗的焰火，燃燒得越是炙熱明媚，越是轉瞬即逝。

“夏天結束了，我也要走了。”

李悟說。

桑青青一怔，一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下的草垛。

崔蘭離開了。

陶姝和小娣離開了。

現在連李悟也要離開了。

桑青青的心蓦地變得空落落的。

是啊，已經是八月末旬了，快要開學了，崔蘭都已經出發去學校了，李悟自然也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

夏天結束了，人們就要做好離别的準備。

一種酸澀到幾乎快要溢出來的情緒讓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你……”

桑青青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話還沒說出口，就覺得眼眶有些濕熱，她别開臉望着田野裡的紫雲英不說話。

李悟看着桑青青白皙的側臉，他想要說些什麼，可也明白此刻說點什麼都好像顯得分量太輕。

實際上李明非前些天來就是要接李悟回去準備上學的事情，父子倆犟了這麼些天，最後還是李明非妥協了，他最後還是同意尊重李悟自己的選擇。

隻不過李明非來的那天剛好碰上崔蘭離家出走的事情耽誤了一天，事情解決之後的那個晚上李明非就跟李悟說明了來意，父子倆重歸于好，決定第二天一起回家，但在那天之後李悟一直聯系不上桑青青，他不想就這麼不打一聲招呼地離開，所以就跟李明非拖到了現在。

他考上的那所航空航天大學開學時間比一般學校都要早，拖到現在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了。

總不能跟李明非那邊争取了這麼久，臨到了了，自己這邊再出情況。

李悟當然也舍不得桑青青，也舍不得和她一起度過的這個夏天。

他心裡生出一股酸澀的愧疚，還沒等他開口說點什麼。

桑青青深吸了一口氣，再望向他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初見時那種生動又明媚的笑容，說：

“是啊，夏天結束了，我們倆都要做自己的事情了。”

李悟被桑青青臉上的那個笑容晃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

“就算我去外面上大學了，我們倆還是可以保持聯系的，我會給你發信息的。”

桑青青擺擺手，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她的目光望向更遙遠的地方，聲音清脆利落，像一個高歌前進的女将軍。

“出發吧，畢竟誰也不能順着生活就這麼滑下去。”

-

九月初。

桑青青回到了縣城的家，在胡愛華女士的安排下進了一所複讀學校。

複讀學校的課表安排得很緊張，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這天中午，桑青青回家吃午飯。

一推開門，竟然看見崔蘭她媽坐在沙發上，胡愛華女士坐在旁邊，兩人都是笑盈盈的，似乎聊得很開心。

這可是真稀奇了。

桑青青放下書包，沖崔蘭她媽打了個招呼。

崔蘭她媽看見桑青青，臉上的笑容很燦爛，說：

“青青回來啦，我給你帶了一筐黃桃，自家樹上結的，可甜了，待會兒記得吃。”

“謝謝阿姨。”

桑青青點點頭，道了聲謝，轉身走到一旁的餐桌前，坐下來吃飯。

沙發上的兩個女人依舊在聊天。

崔蘭她媽和胡愛華女士從小鬥到大，一向視對方為“宿敵”。

不過因為之前崔蘭的那次“離家出走”，桑青青在當中出了不少力，出于禮貌崔蘭她媽也不好沒任何表示，加上崔蘭考上了大學，桑青青沒考上，崔蘭她媽心裡平衡了不少，看胡愛華也沒那麼不順眼了，于是就拎着一箱牛奶和一籃子水果親自上門道謝。

上門都是客，胡愛華女士也不好擺臉色，兩人客客氣氣地聊了一會天。

崔蘭她媽聽說胡愛華在給桑青青找複讀學校，就主動說自己有個弟弟正好在縣裡的一所複讀學校裡當班主任，要是胡愛華願意，可以幫忙牽個線。

胡愛華當然沒有不答應的。

就這麼一來二去的，兩個宿敵竟然莫名其妙地處成了好閨蜜。

“你知道嗎？我們村的那個啞巴被警察抓起來了！之前一直在村裡偷東西的人就是他！”

“真的假的啊？怎麼會是他？”

“當然是真的，他也是個憨的，這回竟然偷到馮村長家裡去了，被村長兒子當場逮住，人贓并獲，直接送到了警察局。”

“啧啧，那啞巴現在怎麼樣了？”

“關了十幾天又放回來了，說是精神有問題，加上偷的都是不值錢的小東西，達不到立案标準，警察讓啞巴他爸以後多看着點，還讓他把偷來的東西都還回去。說起那家人也是可憐的，啞巴他爸一把年紀了，頭發都白了，每天還要去鎮子上賣菜，他又沒車，隻能拖着個闆車，頂着大太陽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還是小朱主任人好，自己掏腰包給啞巴他爸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

桑青青夾起一塊糖漬西紅柿塞進嘴巴裡，思緒突然飄回了崔蘭離家出走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她和李悟追到了瓜田裡，沒想到在那裡碰到了崔蘭。

崔蘭和他們倆說明了情況，又叫出了躲在一旁的啞巴。

啞巴從小生病，沒有什麼朋友，現在腦子也不清楚了，行為動作看起來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他看桑青青和李悟沒那麼兇了，又是崔蘭的朋友，就沒心沒肺地沖兩人笑，還跑去地裡摘了一個大西瓜，邀請他們進瓜棚裡吃西瓜。

兩人剛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瓜棚裡啞巴偷來的那些贓物——

破自行車，棉被，鋤頭，甚至還有李悟被偷的那塊舊手表，正好端端地戴在啞巴的手腕上，随着他切西瓜的動作，一閃一閃地發着光。

啞巴果然就是村裡的那個小偷。

桑青青一轉頭，對上了李悟看過來的目光。

兩人對視片刻，又默契地各自轉頭當作沒看到。

不知道出于什麼想法，那夜過後，桑青青和李悟誰也沒有提自己在瓜棚裡看到的那些東西。

現在想想，李悟真的是長大了很多。

桑青青突然又想起了從馮村長嘴裡聽到的關于李悟小時候丢狗的那樁“趣聞”。

要是放在小時候的李悟身上，他應該不會這麼輕輕放過吧？

不過這麼想也是沒有依據的。

小時候的李悟不懂那些，他隻知道有壞人抓了他的小狗，卻不知道這世界的“好”與“壞”不是絕對的。如果他能懂，估計當時也就不會抓着不放了。

但即使是年幼的李悟也沒有任何錯。

說到底，所有人都有錯，所有人都沒有錯。

“青青？”

桑青青正咬着筷子發呆，沙發上的胡愛華催她：

“趕緊吃完飯去睡覺，不然下午上課又要打瞌睡了。”

桑青青回過神來，趕緊三兩口扒完了飯，又去廚房的竹筐裡撿起一個黃桃洗幹淨了，飛快地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胡愛華把桑青青的床單洗得香香軟軟的。

桑青青躺在床上，用力咬了一口手裡那個和她半邊臉一樣大的黃桃。

她從夏天一開始就眼巴巴望着的黃桃，現在可終于吃上了。

黃桃沒有水蜜桃口感軟乎，吃進嘴裡脆脆生生的，可是果肉卻是格外香甜，汁水雖然不充沛，但甜度卻很高。

桑青青滿足地一連咬了好幾口。

放在枕頭下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看。

微信收到兩條信息，來自“禮物”emoji。

【下一個夏天，我等你。】

下面配了一張圖，是一張藍天的照片。

北方的天空似乎格外深邃遼闊，藍色的天幕上一朵雲彩也沒有。

桑青青咬着黃桃，将手機貼近自己的心口，目光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九月中旬，日光已經沒有那麼炙熱了，但天空依舊湛藍，像是被洗過似的。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任由桃子的甜蜜氣息在這個空間裡蔓延開來。

這個夏天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結束了。

但，或許，這個夏天還會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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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