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一起趕路，俱是沉默。

宿星知道，是因為大家出來之後身邊的人不斷在減少的關系。不止是因為在村子裡被襲擊，化凍之後那些藤蔓也開始複蘇變得活躍起來。即使他們準備的再周全，也難免會有留宿野外的時候，半夜時分，兩個村民被藤蔓殺死，要變成屍僵的時候，牧野和胡安動手殺了他們。

那兩個人來自兩個家庭，夜半時分哭聲凄厲，他們的家人都是哭喊着不要殺了他們，救救他們。

可誰都知道，救不了。

然後胡安和牧野就被他們咒罵了一路，現在還在罵。

宿星挖了挖耳朵，問旁邊的牧野；“你就這麼忍着？”

“不然能怎麼辦，”牧野說，“家人死了他們難過，可以理解。”

“可是藤蔓殺人啊，和你有什麼關系，如果你不出手，到時候死的人更多。”

過完年之後長了一歲的宿星依舊是小少年，還不能理解大人們複雜的情感。

因為他們無法怪罪藤蔓，便隻能怪到牧野和胡安身上，在他們這裡尋找一個宣洩口，來宣洩親人死了的悲傷之情。

牧野笑着搖搖頭：“罵就罵吧，往後這種事情少不了。”

他這麼說，宿星也突然沉默了。

小推車上那個老婦人最近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多，廖大夫說因為年歲大身體又不好，睡着了正常。旁邊坐着黎臻，她盤着腿面朝後，兩隻手撐着圓圓的沒有多少肉的小臉。

“宿星哥哥，什麼叫以後這種事情少不了啊。”

宿星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麼和小孩解釋，他們這一路注定要不太平。

牧野笑着摸了摸黎臻亂糟糟的頭發，道：“阿臻餓不餓？”

黎臻摸着幹癟的肚子，小聲否認。“不餓的。”

即使年歲小，也知道現在吃食不夠，所與人都吃不飽，隻能說餓不死。幸好現在天氣越來越暖和，林子裡的小獸也多了起來，還有那些被邪祟附體的野獸，會主動來攻擊他們，被大人們殺死然後烤着吃。

這些獸類有的死了太久血肉都是黑色的，烤完之後像是肉幹，幹巴巴的不好吃。隻有那些剛死沒多久的才鮮嫩，鎮長安排将好肉先給老人和孩子們吃，多少也能飽腹。

牧野又拍了拍她的頭。

“阿臻真懂事，再等等，眼看着就要休息了。”

他們每日天不亮就趕路，晌午時候找空曠地方休息，大家坐下吃飯喝水，牧野他們則是要立刻整裝待發，前去探路。

有了上次的教訓，每次想要落腳一個地方，都會提前探路，大多時候是牧野或者胡安帶人，既保證能清理前面的屍僵，又得留人保護村民。

宿星喝了半碗糊糊，啃了一小塊肉，咂咂嘴後覺得肚子裡還是空落落的。

他力氣大吃的自然也多，可現在每個人吃的都是定量的，多的也分不到。罷了，宿星起身，又去接了一碗熱水，慢吞吞的喝了。

“宿星哥哥，這個給你吃。”他剛落座，他身側的黎臻就神神秘秘的湊過來，小手緊緊握成拳，待他看過來時，小手張開，露出裡面一塊烤肉。

“給你吃。”小孩又往他身邊湊了湊，像是被别人發現似的，壓低了聲音催促，“快吃。”

宿星将小孩的手推遠，嘴硬道：“我吃飽了，再吃就吐了。”

黎臻懷疑的眼神看他：“真的嗎？可是我都沒吃飽。”

說完，捂住嘴。

宿星道：“既然沒吃飽就趕緊吃了，莫要放在手裡玩，也不嫌髒。”

黎噘嘴：“我洗過手了，才不髒。”

既然宿星哥哥嫌棄，那就隻能自己吃了。黎臻吃相一直都不錯，慢條斯理，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

吃完飯，她走到一邊去洗手，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原來是宿星跟了過來。

他們靠着一處淺溪休息，吃飯的水都是從這裡舀出來的，因着剛化凍，所以水流不深，隻到大人的小腿肚處，清澈見底。

但宿星還是不放心，跟着黎臻過來，看着她洗幹淨手又陪她回去。

休息夠了，他們繼續趕路。走了沒一會就聽見前面有哨子聲，兩聲長一聲短。

這是約定好的信号，代表前面安全，可以繼續走。一路往前，偶有哨子聲響起，激勵大家不斷前行。

待日頭偏西時候，牧野先跑了回來，道：“前面有個小村，屍僵處理幹淨，可以留宿。”

說是村子，其實都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了。

畢竟世道亂了，一個沒防備就會變成屍僵，村子裡又沒有攔路的東西，保不齊把人都咬死了。

稻草像是秋日的落葉似的，風一吹卷下來一層，屋頂便露出個大洞，能看見如墨色的夜空。

一共沒幾間房子，鎮長做主将保存完好的一間給了老人和孩子，還讓牧野過去守着。其他人則是随意的擠在一起，到時候胡安會安排好人守夜。

有人不忿，小聲抱怨。“憑什麼啊，我們也需要保護啊。”

“行了，都是老人和孩子，你和他們争做什麼。”

“我就是覺得分配的不合理，什麼好吃的也得先給他們，什麼好住處也得給，明明都是老燈油馬上就要蹬腿了，還享受這麼好的有什麼用。”

“閉嘴吧你。”

有個三旬左右的婦人道：“你也有老的那天。”

年輕人當即不敢說話了。

晚上，黎臻練功之後緊緊挨着宿星。這裡隻點了一個火堆，既能取暖又能照亮，但對于黎臻來說毫無用處，日落西山之後，她眼睛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其他人借着火光能隐約瞧見輪廓，可黎臻眼中是黑蒙蒙一片。

她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不怕。

躺在稻草上，她兩隻手緊緊抓着宿星的衣角，整個人貼過來。小孩身體熱乎乎的，宿星有點讨厭和别人離的太近，于是眉頭蹙了蹙。

但到底沒拒絕。

過了一會，旁邊小孩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均勻，宿星才悄悄轉了個身背對着黎臻，然後閉上眼睛睡着了。

夜裡有人守夜，他們的安全得到保證。這些人裡最辛苦的就是那些守夜的巡邏隊們，以胡安和牧野為首的這些年輕人。

鎮長有些過意不去，碰上獵物多的時候，會給他們多分不少，他們出力多吃的多，也無可厚非。

宿星一直用闆車推着鄭婆婆和黎臻，小孩懂事，擔心他太累，白天裡就下地自己走，還會舉着手幫忙推，等天色晚了看不清之後，宿星一把将她拎起來扔在車上。

黎臻掰着手指頭算日子，想知道出來多久了，可怎麼也算不明白。

鄭婆婆笑的慈祥：“明天就是驚蟄了。”

黎臻歪頭一臉天真可愛。“婆婆，什麼是驚蟄呀？”

“就是一個日子，預示着天氣越來越暖，雨水充沛，适合種地。”

此話一出，附近聽見的人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