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編寫一本遊記。
這個念頭是我在替阿琰整理那些書稿時的臨時起意。我看慣了京城的繁華喧鬧,向往着更加自由廣闊的天地,尤其是在長姐去了北邊以後,我開始對京城以外的世界産生了好奇,我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用我這雙眼睛,去閱盡這世間的大好河山。
于是這個想法很快便在我的腦子裡紮根,随着冬去春來,它如野草般肆意生長着,很快便将我包裹在其中。我時常被它驅動着走出家門,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觀察起了原先從未留意過的風土人情。
我想着我既然要寫遊記,那就要先從最熟悉的地方開始。
阿琰的那些書稿經由我的整理修改,很快就攢夠了厚厚的一摞。我在這些書稿當中抽出了其中的一個故事,喬裝打扮後親自送到了京城那幾家書鋪掌櫃們的手上。隻有一家書鋪對這些手稿産生了興趣,至于其他幾家給我反饋不外乎都是劇情老套,情節平淡,沒有看點。
他們對我解釋說,眼下大家愛看的都是些窮書生曆經萬難最後抱得美人歸的故事,他們邊說着邊給我拿了幾本時下最流行的話本子。他們拿的這幾本内容我都不陌生,我記得當時我看完時還和阿琰吐槽過劇情,怎麼全是些窮書生空手套白狼,最後靠着女方飛黃騰達的故事。
當然我這話不能說給那些掌櫃們聽。他們現下正當着我的面挑剔着劇情,他說如今市面上賣得最好的都是些虐戀情深,就拿陳世美舉例,你現在寫他,就不能寫他最後腦袋分家,你得着重描寫他于微時起受得排擠和白眼,得寫他奮發圖強,最後一朝得勢,成為公主的座上賓,卻忘不掉糟糠之妻。你要寫他浪子回頭金不換,寫他妻妾美滿,要寫身份尊貴的他為了他甘心成為平妻。
我聽得有些想笑,後來我問他們:“那我要是寫以太平公主為原型的故事,是不是也可以寫她最後曆經萬難,成為女帝。”
誰知那些掌櫃們聽了我的話卻把腦袋擺成了撥浪鼓,他們說哪能這樣寫呢,哪有女子能當皇帝的呢!
至于唯一感興趣的那家書鋪,他們的生意是這幾家書鋪裡最冷清的。這家是個姓秦的女掌櫃,她在看完我遞過去的書稿後,沉思了片刻,便當即拍闆決定要出書。
我驚訝于她的爽快,我問她:“難道您不覺得這故事老套,沒有看點嗎?”
她聽了我的話哈哈大笑,她說:“哪有什麼老套的故事?若是按照你這個說法,市面上賣得最好的那些志怪小說,哪個不是幾百年前傳下來的東西?再說了,老是寫那些窮酸書生抱得美人歸的故事又有什麼意思?也該有些新東西了。”
秦掌櫃說這話時的神色讓我沒來由地想起了長姐,忍不住鼻頭一酸。
我想長姐了。
那天回去以後我熟練地翻過了圍牆,輕車熟路地去到了謝小五的書房。謝小五這天休沐,在聽到推門而入的動靜之後,他從書裡擡眸,見來人是我,便又若無其事地将視線重放在面前的書頁上。
他說你如今都多大了,還整日裡翻牆過來。
我揀起一旁精巧的點心就往嘴裡扔,誰料吃得急了些,脖子噎得抻出去了半裡地。我趕忙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盞順了口茶下去,好不容易忙活完,就又聽見謝小五慢悠悠的那句:“這杯茶原是我斟給自己喝的。”
“不過是喝你一口茶而已,當了官兒以後怎變得這般小氣了。”我說完,故意要跟他對着幹,便又抿了一口。
謝小五說:“你今日過來,不會就是專程為了來我這兒讨口茶喝的吧?”
我說是呀,我家的茶可沒有你這兒的好喝。
謝小五沒理我,他又開始專心看起了書。
我從他身後的架子抽了本書出來随意翻了幾頁,故作無意地詢問道:
“謝小五,你有多久沒見到微姐姐了?”
謝小五說他考上狀元那天才和姐姐見過面。
那也就幾個月之前,也不算太久嘛。
兩相對比之下,我覺得我還是最慘的那個,可是很快謝小五又說:“不過她嫁進東宮的這七年裡,我見她的次數,五根手指都數得過來。”
那我兩倒是一樣慘了。
我和謝小五說我想我長姐了。
我和他之間本就沒有秘密,長姐參軍這件事兒他也知曉一二,畢竟這麼多年的交情讓我對他有着絕對的信任。
謝小五聽了我的話,頭也沒擡,他說等等吧,總會有消息的。
于是又捱過了好些時日,我終于等來了關于長姐的消息。
長姐在去北邊的第四年一鳴驚人,靠着一場勝仗讓“趙琰”這個名字出現在了天子的龍案之上。
據說第二天早朝時,皇帝在聽見這個熟悉的“趙”字之後,還不忘問上一句:“這趙琰,莫不是趙大将軍的兒子?”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皇帝連說了三個好字,他當着朝臣們的感慨道:“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