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茵茵臨走時同我說不用謝。
她說:“我先前答應過我二姐,要替她多照顧着你。”
不是,我何德何能啊!
謝小五在我對面落座,他對我說:“我已經說服了我爹娘,往後那些親事他們都會出面替我回絕。”
他這般煞有其事,令我一時有些不适應。我端起茶盞好似緩解尴尬般地抿了一口,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下文。
于是我隻能主動開口,我問他:“這就完了?”
謝小五望着我:“不然還有什麼?”
這會兒輪到我蹙眉了:“你說完句話以後,不是應該立馬再向我求親才是嗎?”
謝小五反問我:“那你會答應嗎?”
我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又怕他失落,我趕忙解釋道:“倒不是說你不好,隻是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謝小五沒問我要做什麼,他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沒事,反正人生在世幾十年,我又不是等不起。”
轉而他又同我說起這裡的雪泡梅花酒很好喝,問我要不要嘗嘗。
我忙将腦袋搗得好似那舂米的木杵。
那天之後白家人并沒有再來找我麻煩,相反,陳茵茵倒是時不時地就會上我家來我玩。其實我們家也沒什麼好玩的,除了書還是書,若是長姐的在家的話還能秀一手紅纓槍的絕技,至于我那三腳貓的功夫嘛......還是算了吧。
陳茵茵倒也不嫌無聊,她會同我講她養的小貓,也會與我引經據典的辯論。她如今話雖然比小時候多了許多,可是說話時語調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般慢吞吞的,我倒不知她竟然是這樣的溫吞性格,後來她看見我書案上擺放着的書稿,翻閱了幾頁便來了興趣,沒過幾天,她便也拿來了自己寫的話本子,将它們一把子塞進我懷裡。
她說她可算是找到了個志同道合的人了。
在陳茵茵的筆下,她會寫涉世未深的小狐狸在經曆了一次次的欺騙和陷害以後變得心狠手辣,也會寫攝人心魄的蛇妖在遭遇了情郎的背叛之後心灰意冷無惡不作。她寫那被困在湖底的水鬼,一遍遍地向岸上經過之人描述着水底生活的自由自在,隻為能将更多的人拉下水。
我看完之後意猶未盡,我覺得這種書不能我自己一個人,于是便又抱着這堆手稿去找了秦掌櫃。
秦掌櫃看完了這些稿子拍案叫絕,她說什麼叫傳世經典,這就是傳世經典。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這些手稿批量出版,于是她問我這個“郁翁”究竟是何方神聖,我對此諱莫如深,隻說要保密。
秦掌櫃卻出乎意料地沒再多問,她說:“正好過兩日你那本《志怪傳》便要發行,我再讓他們抓緊些趕工,這樣等再過上幾個月,我們再趁熱打鐵地推出這本《靈鬼談》。”
她詢問我的意見,我除了說上幾句好話捧場外也沒什麼别的想法。讓我沒想到的是 ,秦掌櫃對于賣書很有一套見解,在她的一番操作下,《志怪傳》甫一面世,便風靡了整個京城。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些書稿最後能讓我賺個盆滿缽滿,我後來也買了一本帶回家拿給阿琰看,我指着封面上“王炎”二字得意洋洋:“你瞧見了嗎?我還特意将你的名字拆開用以署名。”
阿琰随手翻開幾頁便将手裡的書扔到了一邊,他連連搖頭道:“這不是我寫的。”
我對他的反應有些疑惑:“這哪裡不是你寫的?這分明就是你筆下的故事啊。”
阿琰還是搖頭,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他說:“這不是我寫的,這不可能是我寫的,這怎麼會是我寫的呢。”
他扯着自己的頭發,他說不應該啊,這些分明是被我當作廢稿扔掉了的故事啊。
見到阿琰這樣,我自覺做錯了事變得有些手足無措,想安慰他卻于事無補。我眼見着阿琰在我面前模樣越來越悲傷,那兩行清淚就那麼明晃晃的劃過了他的臉頰,消失在衣襟裡。
他問我為什麼,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有。
阿琰大聲地控訴着上天對他不公,将桌面上所有的東西都揮到了地上。望着滿地的狼藉我驚慌失措,我想讓阿琰平靜下來,他卻彎下腰連連咳嗽。我擔心阿琰的身子經受不住這樣大的情緒波動,然而阿琰自覺伸手撐住了桌沿,穩住了自己搖晃的身形。
他讓我放心,他說他有分寸,決計不會在這種時候倒下的。
他的眉眼低垂,臉色愈發蒼白,奪眶而出的眼淚砸在桌案上開出一朵有一朵輪廓模糊的花,他說趙鸢,我真的好羨慕你。
可是他有什麼好羨慕我的呢?除了我這具康健的身子以外,還能有什麼呢?他從小就有家裡人無限的縱容和偏愛,長姐雖然會為了我和祖母頂嘴,可是也會為了養好他的身子而将攢下的所有積蓄全拿出來隻為了換回一根千年山參。他從小得到的贊譽和鼓勵遠比我要多得多,他們所有人對阿琰滿懷期待,他們希望他日後能支撐趙家的門庭,而這樣期待,我和長姐從來沒有得到過。
阿琰朝着我擺了擺手,他說算了,你就當我是胡言亂語好了。
那本《志怪傳》最後不翼而飛,我找遍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沒有見到這本書的身影。我想約莫是因為阿琰觸物傷情,所以便讓人拿去丢進火堆裡燒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