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我心裡可有什麼人選。
我感到一陣酸澀的滋味充斥我的心口,在一陣陣的腫脹以後它将附近五髒六腑擠壓得生疼。我并沒有馬上就給出一個對方期待且滿意的回答,而是将這個問題扔到了最該對其做出選擇的人身上。
于是這天在謝小五抱着靜姝對其擠眉弄眼之時,我開門見山地告訴他說,家裡的長輩有意要為他納妾。
謝小五在聽到我的話後,五官尚未歸位,便下意識地轉過臉來望着我道:“納妾?納什麼妾?為什麼要納妾?”
他的疑惑在面上那副刻意用來逗樂女兒的鬼臉上被放大,卻并不違和。我低頭撣了撣他方才脫下的外衫:“還能是為什麼,自然是讓你生個兒子,好為謝家傳承香火。”
我話音剛落,謝小五便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我不要,我能有你和靜姝就已經很滿足了。”
“這話得你自己去跟爹娘他們說。”
謝靜姝在我們的談話裡咯咯地笑個不停,她扯着謝小五的衣袖子,含含糊糊地叫着“阿地”。
她才剛學說話,每一個字都念得十分用力,因此“阿爹”就成了“阿地”,但這也足以令謝小五欣喜若狂。他意猶未盡般地哄着靜姝,逐漸迷失在了這一聲聲囫囵的“阿地”裡。
然而我公婆并不能對謝小五的這份欣喜感同身受。他們說人老了以後還是希望能看到家裡熱熱鬧鬧的,如今他們最希望看見的就是子孫滿堂,日後好含饴弄孫,盡享天倫之樂。
謝小五揣着明白裝糊塗,他說你們有孫兒啊,靜姝不就是你們的孫兒嗎?
公公說這不一樣,他說靜姝不管怎麼說到底還是個姑娘家,要是沒個兒子的話,他們這一房到了謝瑾這兒就算是絕後了。
“爹,靜姝姓謝,她身上流着的血一半也姓謝,她是我的女兒,既有她在,怎麼能說我們謝家是絕後了?”
我這才發現謝小五有這般胡攪蠻纏的本事,他一本正經地說着這番在旁人聽來驚世駭俗的言語,氣得公公哆嗦着身子指着他“你”了半天。随後他急火攻心,捂着心口跌坐在了椅子上,緊接着一群人便大呼小叫地湧了上來。在這一片混亂之際,婆婆的指責聲透過了人群,落在了我的頭頂:
“你!你!我們謝家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居然娶了你這麼個不孝又善妒的狐媚子回來!”
我本來正站在旁邊低頭扮着鹌鹑呢,結果不曾想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斥罵聲砸了個措手不及。明明頂撞長輩的是謝小五,可是最後被安上這頂“不孝”帽子的卻是我。這話說的就好像我是那染黑了一缸清水的墨汁,都是我操控了他謝小五的心智。總而言之,在他們看來,不管最後謝小五做了什麼,隻要将刀尖對準那個問題的源頭關鍵——也就是我,那便是對的。
可他們忘了,謝小五也是個人,他是個有思想有主見,能自己思考問題并分析利弊的聰明人。
很快,謝小五便展現了他在“搗糨糊”上那無師自通的驚人天賦。公婆同他軟硬兼施地分析着香火的重要性,他認真地聽着,隻偶爾好似活絡氣氛般地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上幾句真話,好綿裡藏針地刺上兩句。末了他們一提要納妾,謝小五便跑的比誰都快。不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是還有公務沒處理完。他有着各式各樣的說辭,再配合着臉上那一絲不苟的表情,實在是很難找出他的錯處來。
我看着謝小五抱着靜姝時那滿是溫柔缱绻的眉眼,一瞬間就聯想到了替我擋下了外界不少非議與指責的阿娘,轉而又想起了在我小時候會将我舉過頭頂陪我玩遊戲的阿爹。
在這漫無邊際的思念裡,如黃連的苦澀之感在我的喉口處蔓延,掠過了我的五髒六腑。
我有些想我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