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這詞聽着牙酸。”風煙故作怪狀,又大概是覺得這樣有損自己的風度,便笑了一下,“膩歪是膩歪了些,但要這麼說也無不可,你啊……也别說抛卻外物之事,宮希聲也未能抛卻外物而行己身,你我都尚未得道,不為凡塵而活,你想求個什麼東西?”
岸上問飛鴻以膝抵地,攥緊了風煙的手,仿佛迫切地要将什麼塞入風煙掌心,譬如這一身血肉魂靈,譬如一點不足為道的真心。
“我隻求朝夕。”
問飛鴻低眉時,高束起的長發還有幾縷順勢翻過肩頭,仿佛行他未所能,要偎進風煙懷中,“這些日子我醒來時總要去師兄門前一遭,知道師兄就在身旁,才不至于像那五年般疑心這是幻夢一場。”
話語間,他竟将額頭抵在風煙指掌前,肩胛聳顫,與皮肉同溫的淚珠卻好似比湯泉水還燙人些。
“師兄來去如風,對什麼都不多留戀,想必就算有三兩情思也能坦然放下吧。”他暗中用指背擦掩了淚迹,擡起頭來勉強笑笑,“我隻想陪在師兄身旁,師兄不覺得我居心惡猥就好。”
“唉,你這到底是要我怎麼說?”風煙故意重歎,環住問飛鴻脖頸,為他拭弄濕紅的眼尾,“但是飛鴻,你是飛雪城主,是如今天下年輕一輩的領袖,前路還長,莫要早早就将自己困死。師兄也不想見你将來為我之事而傷神,不要太銘心,往後也不容易太傷心。”
問飛鴻說着又掉兩滴眼淚,半是怨半是羞地偏過頭,“那師兄最好壓根别同我遇上。”
風煙見他這模樣便笑,“你這怨怼的模樣倒是好看得緊,不如多說兩句,讓我看個夠?”
人家正傷心窘迫時,風煙這麼一打趣,問飛鴻也不好意思再别扭着,讨饒似的蹭了蹭風煙掌心。
“師兄莫要逗我了。”問飛鴻像是要把頭低進水中,又按捺不住地擡眼一瞥,“倘若師兄之毒難解,我便一心求道,好将師兄長長久久地記着……”
“嗳,說的什麼糊塗話。”風煙一指叩他腦門,責道,“我都想法子治病了,盼我點好行不行。”
問飛鴻“噗通”一聲跌入池中,驚起水花紛綻,淋了風煙滿頭,偏還氣不得,不好叫問飛鴻再掉了眼淚。
“過來,别嗆着了。”風煙托了他一把,不料這家夥這些年可勁長了分量,險些給他壓下去,“唉喲……話也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答應師兄件事。”
這麼折騰一番,紅玉的發冠也松散了,被風煙拆下,擱在一旁岸上。昏晖映着問飛鴻面上水光,如綴華珠,一滴自眼睫顫落,似洗淨了鉛塵,留問飛鴻一雙明淨燃火的眼,煜煜望着。
“往後不論如何,你也不要為旁人哀思太過,于道途無益。”風煙撥開他發絲,散在水面,那些勾纏着指縫的如情絲惱人,纏亂着,像是怎樣也剪不斷,“師兄沒什麼盼念,隻想你往後安然自得。我這輩子已經見了太多該與不該,你讓我放心些好嗎?”
問飛鴻沒有應答,隻是小心翼翼地貼近了風煙,仰頭吻在他眉心。
溫泉水潑了滿臉,分不清水痕淚漬,問飛鴻緊擁着風煙胳膊,不肯再擡頭看他。
“做夢似的。”
問飛鴻悶聲道:“這樣抱着師兄,這樣說話,像夢中一樣。”
“哦,你比了襄王,還想要我做瑤姬不成?”風煙彈他腦門,“哪有這種好事,說胡話也拎清些。”
問飛鴻分明沒這意思,此時風煙一說,倒叫他臊紅了臉,啞口無言。
不過是風煙一向愛耍他玩罷了,見他接不上話,便遊至池邊披衣上岸,“水都要冷了,你也趕緊去換件衣裳。”
他倒潇灑,把問飛鴻一個人丢在池子裡,遠眺一眼西山頭,正是暮色滾燙時,也不必尋思什麼晚飯了,問飛鴻這麼一打岔,實在叫人沒有吃飯的閑心。
風煙剛忙回了自己屋中,知道問飛鴻不會貿然來擾,這才摸了本舊體字的古卷,心不在焉地翻看起來。
天水之靈力于他皮肉經絡間遊走,将五年前近乎斷腸的傷勢療愈,這也是天水泉的福澤之一。
風煙心道:橫豎我也沒幾年可活,圓他一段美夢,再補一場幻境,也未嘗不可,何必要他抓心撓肺地思之慕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