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拆了發髻,任其垂浮動水面,輕渺笑道:“有什麼反不反的,你又不是凡人,不談忠君愛國的事,從之反之又何妨?”
問飛鴻遠望天林,霧色外是飛雪城不盡桃色,而芳菲之外,又見蒙蒙天光。
牢中也尚有一窗可窺天,那時候問飛鴻擡頭所見王城,倒比從前在煙景苑中見的有趣多……天牢乃是重地,問飛鴻身周沒有旁人,隻好運功靜修,耳目也更聰些,方圓動靜皆收,獄卒往來唾談,侍衛輪班替更,問飛鴻好管閑事,不由得多聽了幾耳朵。
俗世大抵如此,仙人凡人也大差不差,問飛鴻自己嘗過情愁,不覺得自己心性上比凡人高出幾何,隻覺既承此命,便更多一份重責在身,無可卸逃。
他們這些求仙的、問道的,若是不能為莽莽衆生叩一清平,又有何益呢?
“師兄。”問飛鴻忽然道,“倘若有一日,人們問道不為求仙,天地靈氣也如粟谷般尋常可用,那當如何呢?”
聞聽此言,風煙回身一笑,恰逢落紅涉水,晴意明窺。他笑不為嘲此意,隻怅然道:“我不善推演之道,往後之事又如何能說準?隻是我想,無論仙凡如何,人之争仇不可改,獨可幸之事,不過食無憂、衣無愁,人各得活路,多少能彼此相安幾分。”
此般情思不容多言,危急之間,留給問飛鴻休息的時間也不多。風煙盤算着大戰在即,此戰無可避,卻也并非活路俱絕,飛雪城到底根基深厚,也不是陳王一令就可隳盡的。
他與沈鎮早便着手囤壟飛雪城餘資,當真開戰,五月之内必不成問題。風煙最煩惱之事是飛雪城不可一味退避,陳王借天下名謀圖,他們若不居義位,便難相抗。
以半仙之身插手天下政局,又與陳王何異?
風煙自己倒是無所謂,從來名由勝者定,他無多少盡世之心,隻怕問飛鴻猶有顧慮。問飛鴻向來愛求兩全,可世間哪來那麼多雙全法?
“師兄。”
問飛鴻自泉中緩出,披衣而起,“我拿得清分寸,師兄不必顧忌,有何安排同我直言便好。飛雪城将傾之難,我一人心思不足道。況且我相信,飛雪城必不因此而窮途。”
風煙端詳他片刻,失笑道:“說得輕松。這樣,你把自己收拾了,今日去飛雪城頭将話說清,叫願走的走,愛留的留,往後一切我與沈鎮統籌,你老老實實療傷閉關,不必擔憂。”
問飛鴻笑道:“嗯。有師兄在,我自是無可擔憂的。”
風煙擺擺手,将他打發去,沒入水深處借熱意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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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城主沈鎮授意下,飛雪城封城,欲去欲留皆可,隻是飛雪城大門不會再輕易打開。
問飛鴻登城樓而告:陳王指鹿為馬,颠倒黑白,誣人清白,今陳王令煽旁人來犯,飛雪城不會懼退。
問飛鴻閉關三日,由風煙暫代城主之位。
城樓下圍聚不少人,柳景平恰好抱劍來此。他自然也聽聞了陳王之令,一開始還當是江湖流傳的風言風語,着實荒誕無稽,如今一看,竟是确有其事——飛雪城就要和啟朝開戰了?
柳景平登時如雷劈身、轟鳴灌頂:原來他親娘把他趕來飛雪城是早有預謀!
他娘原是早早看中了這條賊船,落花宗立場已明,但畢竟地處關要,不好明面相幫,才打發了他來。
猶愣神時,柳景平被人撞了左肩,踉跄一步。原本人潮之中,磕碰乃是常事,他也不打算計較什麼,隻回頭一看,見那人恭恭敬敬道了抱歉,擡手拜起——怎是仙盟那任舟?
柳景平打量他,“你怎不走?這就是仙盟的态度?”
任舟睫眸沉黑,望人時候,總覺更驚心幾分,如身進深潭,難涉難步。
“仙盟無意于此,不敢紛争。家師遣我來此,是叫我從心而行,必要時出手相助,僅此而已。”
柳景平冷哼一聲,“那你待如何?”
磚樓上,赤羽遠翺而歸,長嘯疾呼,落于飛雪城主肩頭。飛雪城牆外八十八重護陣湧疊而出,将方圓數百裡圈圍,映天地色變。
任舟仰首遠眺,“我欲從心行之,不問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