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看到的幻境與他分享,黎簇時不時地笑出聲,他身上還有被屍蹩咬穿的傷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其實這十年你不在的時候,我總是想,或許當年吳邪真的應該找你幫忙。”黎簇有些感慨,“雖然你不能讀取費洛蒙,但除了這個,你能做的事比我多太多了。”
“說什麼傻話呢。”我道,“10多年前我連梁灣都比不上,怎麼給你們提供價值啊,可能有些倒忙,我可以幫上吧。”
黎簇又笑了笑:“姐,你說,要是高中那會兒你是我的美術老師,我是不是跟你一樣,現在就走藝術路線了,我發現我還挺喜歡畫畫的。”
我扶着他一步一停,道:“那不可能哈,美術課會被主科占完,你隻會收獲一個從來沒見過的,被動體弱多病的美術老師。”
黎簇愣了一下,笑起來,被幻境折磨的陰霾褪去了不少,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回憶:“以前,我記得我們一家三口還是挺快樂的。”黎簇開口對我說,“記憶中,父親也有過送我去幼兒園,帶我在遊樂園坐旋轉木馬的時候。”
我看了看他:“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那麼多嗎?”
“不算多,但7歲之前,我和父親的關系應該很好。”黎簇徐徐而道,“幾年前,我收拾家裡的時候,無意中從一堆舊報紙裡面找到一本發黃的相冊,我看到很多張我爸抱着我的照片,他的表情是我從沒見過的溫柔慈愛。他和我媽也有不少合影,那個年代,還隻有膠卷呢。”
“看來你爸爸還蠻喜歡拍照的。”我道,“後來呢?”
黎簇道:“不知道哪天開始,我爸就再也不拍照了,脾氣變得非常暴戾,爸媽每天都在吵架,後來吵架變成我爸單方面的動手,再後來,他們就離婚了。”
我有些同情地拍拍他的背。
“我媽離婚的時候,想要帶走我,但她一直都是家庭主婦,沒有收入來源,據說娘家人也不給力,我就判給了我爸。”黎簇頓了一下,“以前不能理解我爸為什麼脾氣那麼古怪,現在想來,是因為來過古潼京,沾了那片遺迹的磁場,不能呈像,感到非常恐懼吧,但這種事又沒辦法告訴我們,久而久之,心裡也受到影響。”
我道:“我記得,這種現象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除非像大白蛇那樣,一直待在古潼京。”
“這種事,遭遇一次就夠普通人受得了吧。”黎簇自嘲地笑笑,“我猜除了我爸,當年應該不止他一個人遇到這樣詭異的事,我後來調查了一下,和我爸同時接觸過古潼京的好幾個同事,最後都自殺了,診斷書上全都确診了精神衰弱。”
我皺了皺眉頭,這時候肯定也不能怪當時的施工隊害了他們,誰會想到出工一次是這樣的結果,隻能感慨普通人面對非自然現象的脆弱和無力。
難怪吳邪他們總是驚歎于我的适應能力,因為大多數人都做不到像我這樣,在經曆了那麼多的匪夷所思之後,還能正常生活。
“姐,其實我真的很佩服你,當時在盲冢,我和那些張家人都以為你可能撐不下去。”黎簇看着我道,“可你不但撐下去了,還救了黑爺,甚至還去守門。”
我笑了笑:“你這麼說,我覺得自己好像還挺厲害的。”
“是超級厲害。”黎簇道。
我道:“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很不可思議,大概是因為我太愛老齊了,很多事就能克服。但如果我在10多年前,真的參與吳邪的局,我想我做不到那麼平靜,搞不好早死在半路了。”
“怎麼可能,姐是無敵的……”
黎簇話音剛落,我們的眼前突然黑了一瞬,接着手電的燈光才逐漸亮起,我知道這種感覺,剛才我們通過了一個節點。
這是一個山洞式的通道,牆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無數黑毛蛇在窟窿内外穿梭。
我和黎簇都愣住了,我下意識地問:“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黎簇顯得十分緊張:“沒有,我和吳邪他們來過這地方,這裡是黑毛蛇的巢穴,我們之前就遭到過攻擊。”
我護着黎簇,近前的幾條黑毛蛇擡起蛇頭注視着莫名闖入的人類,試探性地吞吐蛇信。
“不要咬人哦,我們隻是路過,你們咬我們,我會咬你們哦。”我帶着黎簇一邊小心地往前挪,一邊絮絮叨叨。
黎簇小聲道:“姐,你這樣顯得很沒禮貌……”
黑毛蛇沒有進攻,但也并不是毫無攻擊性,所有的蛇都目送着我們走遠,耳邊充斥着嘶嘶的聲音。我能想象當吳邪他們突然進入蛇窩的瞬間,在毫無退路的情況下,得有多絕望。
我和黎簇不敢弄出大動靜,走得很慢,顯得蛇窟的路也十分漫長,好在黑毛蛇注視了我們片刻後,沒有突襲的迹象。
“這地方,真邪門兒啊。”黎簇突然開口。
“這不顯而易見嗎。”我道,“高級版鬼打牆。”
“我不是指鬼打牆。”黎簇說,“我們當時經過這裡殺了很多蛇,但現在地面和牆上都太幹淨了。”
我觀察着四周,确實不像有過厮殺的樣子:“要麼死蛇被同類分食了,要麼……”
“要麼什麼?”黎簇問。
“你玩兒過槍戰遊戲嗎?比如CS,和平精英這種的?”我語氣嚴肅,黎簇點頭,“在這些遊戲裡,玩家死亡,受傷,或者NPC遭到射殺,系統不會讓血迹和屍體在附近存在很長時間,過會兒就抹除了。”
黎簇怔了怔:“姐,你的意思是,我們進入了某個遊戲世界嗎?”
“當然不是,我是指,如果這個空間是有高人做局制造出來的異次元,那不該存在于這個空間的東西,是不是會被自動删除?”我看着周圍的環境,“黑毛蛇,屍蹩,肯定不是這個世界一開始就有的,但活物可以随意進出陣法,所以這裡的小動物有些進來之後出不去的,就在這地方安營紮在了,一旦死亡,會從這裡被清除,或者說,刷新?”
黎簇瞪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姐,你腦洞也太大了吧!”他提高音量,瞬間就引來了附近蛇群的側目,黎簇趕緊壓低聲音,“你說的比我看到的還要邪門。”
“我也是随便亂猜的,反正亂猜不要錢,更何況,你自己都說了,你們殺了很多蛇,這裡應該血流成河才對,但卻幹幹淨淨的。”我道,“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們那個時候進入的蛇窟,隻是和這裡長得一模一樣,但實際上并不是這裡。”
黎簇搖頭,指着一處牆角,那裡有一枚魚鈎,顯然是羅雀留下的。
我走過去将魚鈎撿起來,上面還殘留着幾絲黑毛蛇的毛發:“如果你把這裡當成和平精英的世界,是不是心情會好一點兒?”
黎簇苦笑:“更糟了,遊戲裡我可以無限複活,這地方我隻有一條命。”
“但你現在有外挂啊。”我指了指自己。
其實,我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放松,黑瞎子拖着兩個傷員,要躲開黑毛蛇和屍蹩實屬不易,他是絕對不會輕易丢下同伴的。
我索性用鋼針刺向手背,将血滴落在這條必經之路上,希望能起點作用。
黎簇欲言又止,最終也沒好開口勸阻。
我們走出蛇窟,進入另一個節點,四周的場景又發生變化,節點之後的空間是人工修剪的青磚甬道,看上去安全多了。
“附近有屍蹩。”黎簇說,“不過你在這裡,我就不擔心了。”
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黎簇還是很虛弱,被幻境摧殘是一方面,他的身體還是有很多被屍蹩咬爛的傷口,此時的黎簇正在發燒,因為新陳代謝停止的原因,那些傷口短時間内估計都難以愈合。
黎簇吃了一粒布洛芬,暫緩疼痛,無意間瞥見我包紮過的小腿:“怎麼受傷了?”
我道:“和老齊進山洞時,被小白給誤傷的。”我将大白蛇把我拖出洞口的事告訴了他。
黎簇道:“你确實不該進來,就算你不怕蛇不怕屍蹩,一輩子困在這裡,我心裡也會很不好過。”
我像每次喪氣時,黑瞎子安撫我那樣,去撫摸黎簇的頭:“要是真出不去了,我們就想辦法成為這裡的霸主,把汪藏海氣活,然後再威脅他,讓他把我們放出去。”
黎簇被我逗笑:“你說話的調調越來越像姐夫了。”
我把黎簇的頭放在我的肩上,這樣他會躺得要舒服一些:“我想到一件事。”
“嗯?”黎簇哼哼一聲。
“你說,是小白盤旋在洞口,叫吳邪的名字,把你們都吸引了過去對吧?”我道。
黎簇點點頭:“你是想說,它是故意把我們騙進來?”
“騙你們進來,除了喂它的蛇子蛇孫,好像就沒有其他作用了。”我思索着,總覺得那條大白蛇不應該隻是為了讓他們三個變成餌料,畢竟外面也有它的無數後代,何必把人騙進來殺,“我是想說,大白蛇能不能進入這裡的空間,并且可以順利來去自如?”
黎簇笑道:“你問我,我問誰啊,它不是你好朋友嗎,你嘬嘬兩聲試試?”
我笑:“你說話的調調越來越像老齊了。”
黎簇道:“耳濡目染。”
我左右看了看:“小白,小白,你在附近嗎,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黎簇皺皺眉:“還真叫人家小白啊,名字也太普通了,它會不會不喜歡啊?”
我啧了一聲:“你閉嘴。”
我呼喚了幾次,大白蛇沒有出現,我确定不了它究竟是無法進入這個空間,還是懶得搭理我。大白蛇是智慧生物,它能替我和黑瞎子取得聯系,有它在的話,或許能順利的傳遞信息。
我們又等了一會兒,大白蛇還是沒有出現,倒是不遠處傳來細細碎碎的響動,我和黎簇都警覺起來。
“是屍蹩群。”黎簇說。
“我知道,不要緊。”屍蹩大概是古潼京最溫順的小動物了,我用意念将它們趕走,并強迫它們隻能停留在某處,不準到處亂竄。
黎簇休息夠了,我扶着他繼續趕路,到後來,黎簇高燒不退,他強打着精神,一步一步艱難地走着,最後實在堅持不下去,便由我背着他。
黎簇根據記憶中的路線,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态确保我們一直在朝正确的方向前進,我的心情随着黎簇逐漸渙散的意識變得越發沉重,他已經陷入昏迷,接下來要怎麼走,我毫無頭緒。
先前安慰黎簇的那股子樂觀勁已經完全沒有了。
“老齊,我現在,要怎麼辦啊。”我背着黎簇,也終于有了力不從心的疲憊,原本還沒感覺時間流速有多快,但身體的勞累提醒着我,我已經透支了。
然而我覺得自己才見到黎簇不到幾個小時。
我不知道黑瞎子那邊的情況會不會比我好一些,想來也不會很順利,但至少黑瞎子能自己破解每個節點所蘊含的五行八卦迷陣,我卻做不到。
我将黎簇放在一邊,這裡的環境很潮濕,我不知道他在迷糊中所指引的路線是否正确,黎簇現在的體溫很高,我沒有溫度計,體感至少在39度以上。
周圍有岩洞的水流滴下來,我用毛巾沁濕水分蓋在他的額頭,給他降溫,但這并非長久之計,潮濕的環境,也不利于傷勢好轉。
“姐,你哭了嗎。”黎簇閉着眼睛,似乎沒有睡着,他聽見我吸鼻子的聲音。
“你睡會兒吧。”我抹掉臉上的眼淚,“我沒事的,你知道我是比較愛哭的人。”
黎簇喃喃地繼續道:“姐,我的公寓有個地下室,進門第七格的地闆下有個暗槽,裡面有我公司經營的賬目和所有的資料,全都在一個加密硬盤裡,你出去之後……”
我意識到黎簇在說遺言,趕緊打斷他:“呸呸呸,童言無忌哈!”
黎簇發出輕微的笑音:“我都30多歲了,已經不過兒童節很久了。”
我用水擦拭着他滾燙的手心:“你不會死的,你要是死了,我得多内疚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哭聲回蕩在空曠的通道,變得十分哀切。
我翻着背包,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東西,我包裡隻有用于補充維生素和蛋白質的保健品,最多的是食物,因為我用不上那些藥,消炎藥和抗生素之類的都在黑瞎子那裡。
突然想起黎簇包裡有麒麟竭,盡管麒麟竭需要配合藥引才能發揮效果,但如果這時候吃一些,是不是也能起點作用?
我在黎簇的包裡找到了存放麒麟竭的木盒,将像木條似的東西小心地拿出來,我不知道要怎麼用,但這時候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我先用刀切了一小塊兒放在掌心,将剩下的又重新收好,這是黎簇拿命換來的東西,不能在這節骨眼兒弄丢。
指甲蓋大小的麒麟竭被我投進了水壺,我又在水裡加了自己的血,服用麒麟竭的人血熱之後可以避蟲,而麒麟血就是避蟲最好的東西,兩者結合,或許比幹吃麒麟竭有療效。
我把水壺遞到黎簇的唇邊,他的嘴唇因為高燒變得龜裂起皮,我一點一點的将水喂進他的嘴裡。黎簇本就是口幹舌燥,有水潤喉,緩解了一些不适,他開始主動喝起來。
不管麒麟竭和麒麟血有沒有用,發燒的人多喝水,總是有好處的。
黎簇喝了很多水,我沒有将麒麟竭的小塊兒給他吃,擔心他這時候消化不良引起嚴重的并發症。
主要是我不懂這些,能不能直接食用,還是得黎簇醒了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