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位梨行先生随便,可這槐園偏偏一點都不随便。
推門便是一泊約莫百裡湖水,清澈見底,不知名為何。這湖置得沒給落腳地,若推門直入,勢必會掉進這湖中,鬧得好生狼狽。
槐園六角,分别坐落着六座小院,古樸典雅。在離門近的兩座小院中,硬生生加進了個小屋子,灰石土瓦,破敗不堪,清風若來,便作搖搖欲墜之勢。
九淵拉着半夢半醒的阿汀辰時便至,院中已有一人,翠紗白裙,坐在湖邊石上,撫弦而奏,正是樾喬。
見來人,樾喬停手,點頭示意,而後撫弦不語。
阮音陣陣,不似武選時那般急促逼人,時而慢撚,時而轉圜,悠揚動聽。
阿汀扯了扯九淵的袖子,悄聲湊過去,半夢半醒的呢喃着:“阿淵,我還是不喜歡她,她心狠手辣的。”
“胡鬧。”九淵眉頭微蹙,輕拍了下阿汀腦袋,“武選之規,理當自踐。”
“是是是。”阿汀白眼一翻,轉頭沖樾喬背影做了個鬼臉,心裡根本不聽九淵所講。
巳時将至,入選者皆紛紛到場。
珉一身黛色長衣,身無它色,下半張臉藏于面具下,沉穩内斂,到場見了人微微傾首,禮至,便一言不發站在一旁。
修竹提着鐘禮進園。鐘禮一身檀色錦衣,頭戴玉冠腰墜玉佩,一番豪華裝扮委實精心,怎知一推門便直入湖裡,身後修竹足尖點水,提着他飛過無名湖。
落地把鐘禮一丢,徑直湊去阿汀身旁,面色霎時明朗。徒留鐘禮一人趴在地上,揉着眼睛不知方向地連聲道謝。
九淵念動銘文,鐘禮身上的湖水便悉數彈出,飛回無名湖中。
恍然想起,深潭寒水封了神力,不能用些小法術彈開,隻能躺在大石上,靜靜地曬幹。
鐘禮道謝,起身睜開眼看清面前是盛九淵,又趕緊跪了下去,磕磕巴巴地道謝。
“喂,小結巴,幫你除個水而已,你何必行這麼大禮,快起來快起來。”阿汀從九淵身後探出頭,看着鐘禮一臉不解。
鐘禮心虛,不敢擡頭。
本是跟着他們一起做件不地道的事罷了,哪想撞上了小殿下。早聞小殿下是個武癡,對一切大事小情都不聞不問的,怎還突然摻和了一腳。摻和了不說,還闖進了他們為花川設下的結界中。
結界隻進不出,戰戰兢兢幾日,本以為萍水不相逢,過去就算了,總之大概在也不會遇到。适逢赤霄戰神随口一問,鐘禮本就講話結巴,叫赤霄戰神心生疑惑,這才逼問出來,解了他們的困。
好家夥,不僅遇到了,獨他一人與小殿下和花川入了梨行先生門下。武選惟有這位梨行先生願意收他,他斷然不能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錯是錯了,殿下要打要罰也好,開了口,這話卻始終蹦不出來。
“殿……殿殿下,我我……我……”
他戰戰兢兢,不知該說什麼好,聽頭頂上傳來一句“算了。”如釋重負。
“不必和我說,去同他說。”
他們這惡劣行徑本就針對花川,不關她事,她隻不過順帶波及。
九淵沒去看他,順手扶他起身,視線越過他直盯門外。
巳時已至,該聽到抱歉那人,卻遲遲不見身影。
“咦,怎不見花川?”似是看破心中所想,阿汀湊到九淵身旁,一齊看着門口的方向。
九淵回頭,“問,問我作甚。”
話一出口,也開始結巴了起來。說罷,便轉回身對着門廳站着。
阿汀一愣,扭身看九淵,阿淵這是在學那個小結巴?和他說?和誰說什麼?
她才不在幾天,怎麼阿淵還有什麼秘密沒有講!
巳時已過。别說巳時了,午時已過,這位梨行先生始終沒有出現。
花川也沒有出現。
去找,又怕壞了禮數,學生見老師,自當恪守規矩虛心求教,梨行先生見了人不在,保不準來個不收弟子。
可花川怎還未到。
正想着,槐園角落跌跌撞撞地走出個老頭來,那老頭一身布衣,手持個酒葫蘆正往嘴裡倒酒,卻撒了一身。他大喇喇地抹去臉上酒漬,瞧見園内木樁子似地立着幾個小孩,邁着醉醺醺的步子走了兩步,霎時又忽然出現在衆人眼前。
盯了一圈後,他從懷中掏出個梨來,用袖子擦了擦,啃了一口,香甜可口,飽滿多汁。砸了砸嘴,走去門廳台階,往台階上一坐一倚,看着衆人。
“怎地少了一個人?”
啃了兩口,又仰頭倒酒。渾身酒氣,便是槐園門口都能聞到。
衆人不解時,見樾喬已收起阮,擡手俯身行一禮。溫聲道:“見過先生。”
由她起頭,大家也變一齊行禮。各個心中滿腹狐疑,便是整個天上,哪有這般孟浪之徒。天上的神仙各個楚楚衣冠,行事端正。哪有個像他這般,頭發束歪,衣着邋遢,看起來就像個醉漢,這般模樣是六重神仙?
“是。”似是看出他們心中疑問,他又喝了一口,倒了倒酒壺已空,這才正身坐着。“從今以後,我便是你們的先生,梨行。想留便留,想走便走。”
原本心裡有些動搖的,聽了這話,暫也不敢妄自揣測。
梨行先生倚在台階上,數了數,“還有一個呢?”
面面相觑,無人知曉。那人是個獨一無二的怪人。
鐘禮瞟了一眼九淵,不敢作聲。
“帶回來。”一個梨被他啃得,竟連核都吞了進去。
“帶回來,便開始上這第一課。”
講完,人走進門廳,面前的槐雲殿大門重重合上。
找?上哪找?
“不會是在羲和上神處?”修竹捏着下巴深思。
鐘禮驚惶:“那那那……那怎怎麼找。”
“東南西北,各自散了吧。若是找不到,羲和上神那邊,麻煩小殿下想辦法了。”
樾喬柔聲開口,想了這個法子,九淵随口應下。
接着,鐘禮從懷中掏出各式各樣的玉石來,撞在一起聲音清脆。知道揭榜後,他便照着每個人刻了玉石,打算以禮相送。樾喬阮形、修竹蛇形、阿汀兔形,可剩下這些他便發了難,思前想後,給珉作了個環形,花川作了個花形,小殿下則能雕多細雕多細,做了個精緻絕倫的冠狀。
能想到這,實為有心。搞得大家莫名心生一股子愧疚,卻還被他熱情塞進手心。
而後,便各自散去,約好兩個時辰後槐園門前彙合。
九淵走着走着,便行至一泊湖旁。
彩雲湖,彩雲桑,猶見瑤君娶新娘。
小時偶來聽到這麼句話,每每問時,身邊侍女便不答,九淵自己也未能琢磨出瑤君是個什麼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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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一仙子慌忙逃竄,一襲白衣身影落至她面前,她便見了鬼似地掉頭就跑,回頭一瞬,那白衣人卻更快些擋住了她的去路,青藤飛出,狠狠扼住她的脖頸。
他笑問:“小仙子,怎地見了我,便走得這麼匆忙。”
面露笑意,眼中狠戾。青藤束得更用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