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的鐘,禮節的禮。”
聽到那“鐘情”二字時,他心中一頓,随後暗自唾罵了自己幾句,接着放空。
“你是人間來的對吧,我見你們畫本裡時常有這個詞。”她說着,斂了披帛起身。“人間畫本有趣的緊,書生能和狐妖相戀,那些個妖都挺有趣的。”
“有的癡情,有的多情。”她說着,漸漸走近。
“你說妖怪該是什麼樣子?”
猝不及防的,一把椅子飛來床邊,她悠然坐下。
“你見過嗎?”一雙如水雙眸看着他。
那雙眼睛好似片海,透着最明亮的光,卻也含着摸不透的深沉,最終呈現的,隻是如水般的平靜。
還有那動人水藍色。
“你不怕我?”她眨巴着異色雙眸,靜靜凝視着他。“我和你們長的不一樣,像不像你們民間畫本裡的妖怪?”
不像。
他想開口,動了動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于是隻好心裡接上一句,道:像仙女。
也不知對面那人是聽到還是沒聽到,忽地笑出了聲。這一笑,好似那遙遠的挂在天上的仙女,沾了那麼一點兒煙火氣。
他也說不清。
*
身上沉重,頭上也沉重。九淵朦胧睜眼,眼前不是自己那簡陋的小房,而是更為寬闊雅緻的一間屋,門窗緊閉,窗沿雕花。
察覺到面前人醒了,花川拿開手,抻着懶腰走向窗邊,一手推開窗一手揉了揉腰。
“阿淵,神不怕冷,是因為感受不到冷,無感知,便無畏。”他回身笑道:“自從我們接觸過濁氣後,你沒察覺到變化嗎?”
九淵意識到這是花川房間,急忙坐起身,卻動彈不得。
他的被子怎麼這樣沉?
“哦對。”花川輕喝:“回來。”
被子尾角幽幽飛出一個綠色影子,委屈的盤旋去他的身邊。
九淵身上被子霎時輕盈許多,趕忙掀開下地,看着一旁的水盆與毛巾不解。
“這……?”
“人間的法子。”花川推窗摘下一片松葉,拈在指尖。看着九淵側頭納悶起來,便又多解釋了兩句。“槐園用不得術法,天上現下也尋不到什麼藥仙,我便試了下。”
“人間人們得了風寒時,便會用冷水退熱。不過。”他頓了一下。“這是天水。”
“人間?”九淵心道:同為天神,他怎識得人間事。
花川一笑,碾起雙指遞給他片松葉,葉片尖銳狹長,像是什麼暗器。
“故人所講。”
她接過,而又垂目凝視着床邊的白玉椅,如他本人一樣,幹淨的一塵不染。
他竟是在那坐了一夜?
九淵走去水盆旁,一手一動不動的捧着那松葉,一手指尖沾在水裡,背過身不去看他。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腦子亂成一團。尚有餘溫的被子,指尖冰涼的天水,純白潔淨的白玉椅,以及身後一身白衣的那個人。
越來越亂,越來越亂,直叫她無法思考,燙紅了雙頰。
一定是什麼風寒還未褪。嗯,對,一定是。
“阿淵餓不餓?”好聽的聲音打斷她亂糟糟的思緒。
“嗯?”九淵轉回身,不小心撞到身後的櫃子,卻見他笑的更是燦爛,一雙眉眼彎彎的,沒有往日那般疏懶,少年朝氣生機勃勃。
他走出門,九淵在他身後跟了出去。
槐園無人,寂靜得很。湖畔拂柳,偶爾一兩隻金鯉躍出水面,而又撲通一聲消失不見。
“大祭應是找不到什麼吃的,阿淵想過嗎?”
找了片柔軟草上,他席地而坐,青藤不知從哪裡呼哧呼哧的搬出一個小案,生氣似的摔到他面前。
花川也不去看它,示意九淵坐。
“我沒……”大祭一開,仙子們确實也都各回各家,應是尋不到什麼好吃糕點了。雖說餓幾天又不會有什麼嚴重影響,可也是會真切的餓啊,她怎麼才想到!
他看破似的,有些驕傲地正了正身,打了個響指,青藤便意會了,還沒從剛剛發脾氣中緩回神,便又接着幹起了苦力活。
看着一個又一個小碟呈上,九淵可是真真的納悶起來:“你是哪……”
“它偷的呀。”花川随手塞進嘴裡一塊百果糕,指着青藤。
“偷?”
九淵看向青藤,青藤這下又發了脾氣,來回飛去花川左右肩頭狠拍着,若它是個人,怕是此刻正紅着臉瘋狂錘這面前信口胡沁的家夥。
“好好好,拿,拿還不行嗎。”花川躲了幾下,妥協一般,又小聲嘟囔起來。“去人家大祭拿的。”
九淵看着這飛來飛去的青影,頗覺奇妙。天上兵器千奇百怪,不論是什麼都不足為奇,但她也是頭一次見用草木之物當武器的人,莫名心憂,這麼一節小藤,豈不是一砍就斷了?
“它叫什麼名字?”
“它沒有名字。”
花川此話一出,二人都不約而同想到那日無名山歸來時候,“我們都是藉藉無名之輩”這句話九淵實在不喜歡。
“那你怎麼不給它取個名字,若有一天它化形了,連個名字都沒有,該有多失落。”
“它?”花川托起下巴,駐在案上。他勾了勾手指,青藤便氣呼呼的再次繞來他身邊,“這個笨蛋再過上千萬年也化不了形,就算化形了,也一定是個醜八怪。”
青藤更生氣了,不過這次倒是學聰明了,灰溜溜的飛到九淵手邊,委屈的扯着她的袖子。
看着它這扮柔弱的模樣,花川倒覺得有些好笑。
槐園靜谧,微風漸暖,水木碧染,萬物複蘇。
料是春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