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先生一手操辦下此事,上至花車步辇,下至黎明百姓,一切都叫他打點的妥當,可當他排演巡行時,偏偏就沖出來那麼些個讨厭鬼,遠遠跪在花車前,一步一叩,直至近處時,額頭鮮血直流。
他隔着紗幔,一臉漠然神色。
“每一次……迄今為止的五次,每一次都是,我等滿懷期待盼望能見天子一面,可每每都是那張駭人面具出現。”
“我赤烏,是長空雄鷹,是如火赤日,是永不低頭的榮光。”那書生說一句頓一句,似是盡了全力提起那柄闊斧,一下一下,砸得地面陣陣作響。
“隻是這樣,這般行屍走肉的,這般毫無意義的……”
“這般活着,也能算活着嗎!”
他發狠一甩,三根鐵柱叫他猛地砍斷,剛好夠出來個人的寬度。
北侯川凝視着對面涕淚橫流的書生,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好,神情愈發嚴肅。
一個國家,是到了什麼地步,才會讓百姓不惜向敵國求助。
借着二人對峙之際,暗夜中冒出年輕的惡鬼,緊握着方才接來的小石子,忽地朝着那書生一躍。
“哥哥!”
“齊昴!”
危急時刻,那男孩身後的小孩緊緊抓住了哥哥的手給他向後拉,不遠處另一書生從黑暗中跑來,一手攥住了打算偷襲那男孩的手。
叫他這麼死死握着,男孩本就脆弱的手腕堪堪折了一般,石子脫力從他手裡滑出。
書生提袖拭去滿面淚,努力平複心中情緒。風卷雲散,冷清月光下,他嗤笑一聲,眼中一行清淚再次流出。
齊昴癡癡笑着,擡眸看向對面的北侯川,身披月光,如銀花玉樹,一雙鋒利劍眉下卻是悲憫世人之态雙眼,同那銀霜面具之人真的是兩個極端。
他指向天邊:“靈澤太子,您真是福祉。”
北侯川擡頭看了看,滿天星宿密布,銀河彌漫,或許天師在還能神神叨叨看出點什麼,要他看,他是真什麼也看不出。
齊昴身後的另一名書生也擡頭看天,随後無聲的歎了口氣,融化進夜色裡。
男孩趁着他失神,趁機扯回了手,氣呼呼對着後面小孩道:“攔我作甚!”
小孩委屈眨巴着雙眼:“我見這個大哥哥是好人……”
齊昴不管身後兩個孩子的鬧劇,昂起頭義正言辭道:“您是靈澤太子,如今卻同我們一樣淪為階下之玩物,我非靈澤子民,斷不可能視您為神佛,您為皇族姓氏,是為貴,吾等思來想去喚您名字依舊不妥。”
“若我等與您合作,從這個阿鼻地獄中逃出,還望太子給個方便叫的稱呼為好。”
看着他一雙堅定雙眼,北侯川忽地笑了,心想:我什麼時候同意與你們這些赤烏異族合作了。
可看着那人神情誠懇又堅決,又轉眼瞥過四周。
若說是幫助,北侯川自知自己能幫上的甚少,他不如他們了解這窟,還要從他們口中套取信息才是。
至于他們,沒有好處的合作斷不可能算是合作。或許他們是相信自己這個身份,希望寄托于前來營救他的人身上罷了。
前來……
他猛然心生一種不詳預感。
南胡離皇城數千餘裡,以信鴿晝夜不停飛的最快速度算也要六七日,屆時爹娘擔憂,最壞的結果又是如何,皇城下兵,赤烏屆時必定會以自己做餌。
且。未給他押送至此之前,南胡出了鄭令這麼個叛徒,若是有消息,也未必能傳出去,這倒算是能給他暫且拖延些時日。
此番真是明裡暗裡都沒有暗衛,同顧将軍分别數日,姑且算是顧言将軍能意識到自己被抓來赤烏一事,傳去消息還要上許久,留給他的時間更有餘地。
但是,能發覺自己失蹤有異的……
北侯川雙眸暗下,滿腔失落與怅然。
雙雙,隻有雙雙。
雙雙性子急,且孤僻。若是發覺自己不在了,他未必會去尋求誰人的幫助,反而單槍匹馬地亂闖更像是她的作風。
聽那面具人所言,抓他倒不像是針對自己,更像是針對逃跑多年的……雙雙。
他沒時間了。
要趕快出去才是。
“花川。”他眉頭一擰,一瞬間想到的竟是先前打算糊弄林清穆千二人時取得名字,本想着能用這麼個假名假身份在無主之地調查一圈,沒等到派上用場,自己就身處這裡了。他輕歎了口氣:“這麼稱呼我罷。”
無主之地的水疫還未解決。南胡反賊還未解決。
齊昴拱手一拜。“好。花川。我名齊昴,我身後這位名劉山。”
得了空的兩個小孩跑的飛快,躲在不遠處角落的黑暗中,小孩捂着肚子對大一點的男孩道:“哥哥……我好餓。”
“忍着。”
這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好夠傳到這邊人的耳朵裡。
齊昴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半塊髒得快發黑的饅頭,掰了一半,走過去準備分給那兩個小孩。
“讓您見笑了。這個國家現在就是這麼荒唐。”
他走到跟前,俯身給那小孩遞過去一塊饅頭,卻叫那男孩抓過猛地一擲。
餓鬼何其多。
就連他懷中這半塊也是好不容易從死人手中搶來的,驚詫之色還未褪,憤怒也未來得及湧上,齊昴尴尬地僵在他面前。
不遠處有人瞄準了那塊饅頭,撲過去便伏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啃食。
這一動靜不小,不少的人都齊齊看向了齊昴這邊,黑夜中迸發出一道道狼的精光。
“不好。”
黑夜中,無數個身影而立,漸漸,漸漸向他們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