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興緻沖沖趕回帳内,姜子圭卻還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如他走之前那樣。
他耐着好脾性道:“我向殿下告假了,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床上的姜子圭身也沒轉過來,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
顧言接着道:“本次大捷,赤烏與靈澤定下百年休戰條約,從此邊境可以享太平了。”
“嗯。”
看着他這冷淡的态度,無疑是給顧言頭上澆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
顧言再次耐心問着:“向北有天境雪山,南有繁花,東有江海,你想去哪裡,想去暖和一點的地方嗎?”
“随便。”
許是察覺自己态度有些過分,身後顧言許久沒有出聲,姜子圭翻過身坐起,卻見他仍是站在原地不動,定定地望着他。
“你看我做什……”
“你不是姜子圭。”
不是疑惑,不是猶豫,望着這張一模一樣的臉,顧言仍是堅定的這樣說。
姜子圭面上一愣,并未反駁。
“姜子圭這厮雖是知曉天命,卻也不會對到來的喜事置之度外,哪怕是很小一件,他也會開心一陣。”
“雖然平時人又懶又饞又狡猾,卻也不會成日給自己悶在屋子裡,世間樂子對他來說還有太多,他來凡間一遭,是要玩個盡興的。”
顧言沉聲道:“現在我想問問你,曾經姜子圭為我蔔了第一卦,說我們二人直至千萬年,永遠相依。如今這個永遠,是我與誰的?”
彼時姜子圭賤兮兮說出這番話,顧言隻覺得惡心得頭皮發麻,如今面對這個一樣的面孔卻處處不一樣的人,他竟是原封不動說出口了。
“你是姜子圭,但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對吧。”
别……别看着他,别用這種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姜子圭忽地崩潰,垂下頭,捂着臉痛哭起來。
“诶……你,你别哭啊……”
管他是不是,顧言還是忍不住上前,輕輕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般。
可面前這個姜子圭卻是越哭越兇,甚至好幾番咳出血來,姜子圭素來身子骨弱,還有胃疾,瞧見他這個模樣,顧言吩咐将士給林醫師帶來,愣是給他灌下去好幾大碗的湯藥。
姜子圭不喜歡苦,可他卻還是喝光了。
自那後,姜子圭渾渾噩噩,睡了又醒的癱了三日,沒什麼力氣,卻死死攥着顧言的手不放。
來往的将士見了,都竊竊私語起來。
叫顧言冷冷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他不是,他确實不是。
那日姜子圭望着玄武軍離去,毅然去了另一個地方。
密林之中,日光炙熱,他攔在前方,俯身有禮道:“因果皆緣,上神還是莫要插手了。”
林中秋葉忽地齊齊燃燒,密林一時間變成火海一片,一片火光之中,顯現出了個身影,一身金衣,滿身炫目流光。
姜子圭,不,桂休依稀記得,這位是八重上神——羲和。
上神在這裡出現已是稀奇,上神跟着那人間的太子殿下,更是稀奇。
眼見上神對雙雙充滿敵意,若非是他算到那雙雙是天上的殿下,桂休才不想插上這麼一杠子,看樣子記在殿下頭上的人情帳又多了一筆。
羲和目中蔑視,輕哼一聲:“不過是通天爐中煉着的千靈石一塊,還真當自己的是活着的神了不成。”
千靈石?桂休心中雖有詫異,卻仍是不知死活地反駁道:“千靈石中已是發生過的事情,是既定結局的,若有真神,究其到底不過大夢一場,上神何必費心。”
若此處是千靈石幻境内,他桂休也不過是曾經世間的一片殘影,如此一想,他倒更不怕死地攔起來。
羲和不聽他啰嗦,一道烈焰打來:“找死。”
桂休一閃,忽地想起自己區區四重小神,還是個最懼烈焰的木系,叫這位上神殺了豈不是輕而易舉。
于是隻好再唇槍舌戰起來:“桂休無意冒犯上神,隻是,千靈石之中,一切事情都是無意義的,上神又何必費心費力,況且上神降臨此處,千靈石内神明記憶一定會有波動擾亂。”
羲和聽了,倒收起了掌中焰火,唇角勾起一抹譏笑。
見她不打了,桂休一顆心緩緩放下。
羲和笑道:“桂休?”接着便是一陣大笑。
桂休不解:“上神因何發笑。”
羲和打出一道虹光,直入桂休腦中。
那一瞬間,他的腦中湧入了很多很多事情。
天上繁花似錦,身邊好友三五成群。
轉瞬間,是天崩地裂的毀滅。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皆是鮮血,再甩了甩頭,手中空空如也。
羲和嗤笑着,從他身邊走過。
桂休在火海之中,火光映在他的手心,分明知道眼前所見不是真的,可他還是再一次看到了。
顧言,死在了他的懷中。
不,不,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桂休瘋狂搖着頭,可腦海中的一幕幕太過真實,他顫抖着看着自己的雙手,腦海中姜子圭的記憶與羲和注入的不斷碰撞,頭痛欲裂。
他很想覺得羲和所給他看的隻是為了懲罰他的假象罷了,可他向他那與生俱來的天賦求問時,卻發覺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渾渾噩噩中,姜子圭抓着顧言的手越握越緊,滿手都是汗都不肯松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