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喬一個頭兩個大,本來就忙得很,又臨時有多的任務。
他拿過飯盒,邊拆開邊說,“這樣,你下午去對接一下,如果對方同意接受采訪,你打給我,我帶設備過去。”
“好的!我的工作證可以出了嗎?”
“你去人事那邊拿吧。”
扒拉完午餐,溫華熙就自己搭車去江平市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根據雷善柔提供的信息,打聽到女生叫譚朝笛。她乘坐電梯上住院部6樓,找到41-42病房,進去就見到一個三七分斜劉海的長發女生卧床。掃了眼床鋪上側,正吊着水,應該是在輸液休息。
“你好,請問是譚朝笛同學嗎?”溫華熙聲音輕輕的。
對方睜開眼睛,那是一雙充滿疲倦、盈着紅血絲的雙目,她面容枯槁,像是被折磨許久的老婦人,死氣沉沉。
見對方半晌沒說話,溫華熙隻能自顧自介紹,“我是海東電視台《民生在線》的實習生溫華熙,這是我的工作證。”
說着,她拿出工作證佐證身份,“今天來拜訪你,是聽聞你有過捐卵經曆,不知道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你約一個采訪,關于捐卵經曆的。我們可以給你打碼、做變聲處理,希望能通過你的故事,能讓更多的女生對‘捐卵’有充分的認識。”
對方不做聲,拿左手捂住眼睛,是明顯的抗拒。
溫華熙看對方憔悴模樣,她心裡莫名酸脹得疼,“如果你不方便也可以不接受采訪,我已經和我們台合作的公益律師說過你的情況,不過現階段維權有一定難度,需要警方抓捕非法手術人員後才能做進一步的補償方案,這是律師的名片。”
她把公益律師的名片放在病床旁桌面,“你看起來狀态不太好,我下午出來外勤,可以幫忙照顧你一陣,等你家人來了我再走。”
說完又補了句,“如果你覺得打擾,你動動手指,我就離開。”
對方似乎沒聽見,又像是默許。溫華熙等了兩分鐘,沒見對方有動作,就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看着輸液袋發呆。
兩人就這樣沉默無話,這間雙人間病房的另一個床位被褥淩亂,應該還有一名患者,但人不在,靜悄悄的。等輸液袋差不多流盡,溫華熙主動越過捂臉中的女孩,按響護士鈴:“42床換藥謝謝。”
護士進來接着換了瓶藥劑,溫華熙繼續望着輸液袋。
恍惚間,她好像察覺女孩在落淚,枕頭上印出水痕。但溫華熙已經能保持安靜,不去打擾對方抒發自己的情緒。
接着,又一瓶藥劑打完,溫華熙繼續幫忙叫來護士,挂上溫華熙見到的第三袋。直至這袋打完,護士注射鹽水進留置針,結束所有的輸液。
溫華熙見女生不再捂臉,隻是閉目休息,稍微陪她一會兒。
而後查看手機信息,發現新增工作安排。她輕歎口氣,“譚同學,我還有其他工作,希望你可以盡快痊愈,身體健康。我先告辭了。”
接着她就下樓坐車,有點失落,有些迷惘。
有這位同學的采訪,肯定是以更直觀的視角補全‘買卵組織’新聞對群衆的危害,但無疑也是揭受害者的傷疤。新聞報道有時候兩難全,既想讓公衆了解細節,又注定會傷害受害者。
下午回到台裡,溫華熙繼續忙手頭的事。直到下班,她竟然又收到雷善柔的信息。
雷善柔:華熙,下午是你去看了譚朝笛嗎?
溫華熙:嗯嗯,我就陪了她一會兒。對了,我把公益律師的名片放在她的病床的小桌子上了。
雷善柔:她找我社團同學幫忙轉告你——“如果我手術成功,就接受她的采訪。”
溫華熙得知譚朝笛的手術在次日早晨,和韓三喬報備後,一早就趕去醫院。
這會兒的譚朝笛更加憔悴,為做手術準備前會進行斷食,看着她被安排進手術室。
溫華熙這才了解到,譚朝笛是因為一周之久的腹脹、腹痛、□□出血才來醫院就診,醫生根據症狀和各種檢查,确診嚴重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征。卵巢大小是正常女性卵巢的4倍,伴随腹腔内出血,導緻了出血性休克症狀和卵巢組織壞死等嚴重并發症。
這場手術是切除卵巢,這意味着她将失去做生育孩子的機會。
做完手術後,譚朝笛還處于恢複階段。
“你拍點素材吧,醫生說三天左右能下床。”譚朝笛看溫華熙小心翼翼的樣子,忍着痛和她說,“不是賣慘,作為反面案例應該還挺合适。”
溫華熙嘴唇微動,她知道對方很難受。這個手術有兩種做法,一是腹腔鏡手術,痊愈得快,疼痛也更小,費用是1萬多。二是開腹手術,費用大約是前者的一半。譚朝笛缺錢,所以是後者。
這些費用還不含住院費、護理費、治療費。
“你說,播出來會有多少人能清醒呢?”
“肯定會有很多女生不受騙,拒絕‘捐卵’、‘賣卵’。”
譚朝笛扯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那你拍吧,記得給我打碼就好。”
“好。”溫華熙紅了眼眶。
她打電話給韓三喬,讓人過來拍素材。就在病房拿出電腦工作,篩選群衆投稿的素材,編寫對應的新聞報道解說詞。
鍵盤的“哒哒”聲在病房裡響起,譚朝笛忽地平和許多,迎着光看向窗外。
是這個夏天裡唯一的好天氣。
一連三天,溫華熙都帶着電腦和攝像機來醫院上班,非常和諧地和譚朝笛共處,做她的護理員,她也不問譚朝笛為什麼沒有一個親人朋友照料,隻悉心做能做的一切。
“今天下午就可以接受采訪了。”
“好。”
韓三喬來的時候,還帶來果籃,簡單慰問幾句,就架上攝像機開始采訪。
“他們說,‘捐卵’對女性的傷害為藥物刺激,會出現腹水,建議捐卵後買瓶脈動或橙汁,補取維生素的同時多利尿,問題就能輕松解決。”
“兩次取卵的價錢不一樣,第一次給了我五萬,第二次隻給我三萬五。”
“我是被弟弟騙去的,他第一次拿走了我三萬,第二次也是。”
“沒有上麻藥,每次都很痛,我不知道被取走多少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