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熙深刻領悟到韓暢曾說的,不要神化任何前輩,更不要盲從權威。
知行合一,竟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如果真相就是這樣,那我認同對社團内部提出清廉要求,不偏不倚,才能維護新聞的客觀公正。”盧丹率先表态。
關倡撓撓頭,掃了眼溫華熙,“你這樣說,誰敢站隊韓老師啊!他又不是沒有做過貢獻,犯一次錯就要審判他?還有,我們又不是法官,審判有用嗎?”
“我提的是以此為鑒,對内部清廉做出要求,從沒有想過替代法官。如果我們因為有過貢獻就能忽略‘惡意報道’、‘受賄’這種紅線問題,那這個社團未來能堅持本心嗎?”溫華熙直視關倡。
關倡握緊拳頭,“溫華熙!你别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隻是換位思考,萬一你落得這個處境,會希望在自己被抓的時候,自己的學生提什麼清廉行動嗎?!他得多傷心啊!”
蘇洋意識不對,趕忙攔在中間,環抱住關倡,“大家隻是不同視角看法的交流,每個人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相信,肯定沒人會背棄維護新聞的公平公正,不要太激動!”
說完,不忘沖着溫華熙道,“我是支持社團提出清廉要求的,你看要怎麼樣做?”
關倡被拉開,隻冷哼一下,沒再紅臉。
溫華熙倒是被緊急刹車,要反駁的話一時間被噎住。
圖爾阿蘅也不太理解其中彎彎繞繞,“既然韓老師不會再上訴,一審就等于終審結果,我們後續指導老師和《民生在線》的後續對接百分百肯定不會再是他了,我們還需要怎麼做?”
溫華熙問盧丹,“我們能否出一個《廉潔自律對照檢查》?材料部分我起初稿,由學姐審核修改。”
盧丹仔細琢磨起來,“也可以,這樣我們内部搞一個自檢,相當于是社團清廉教育活動。還可以出一份報告,随社團年度成果總結一并提交給校團委,也是展示社團風氣和成員态度。”
這份材料如果上報,就算徹底和韓三喬割席。
燕堇對溫華熙的執拗有了新的看法,她教條但不迂腐,決絕中的冷情冷意,倒和她的氣質吻合幾分。
蘇洋和圖爾阿蘅沒什麼意見,紛紛點頭。
“我是坐得正,怎麼樣都可以。”關倡掃了眼跟看戲似的燕堇,努嘴問,“就一個問題,燕堇送社團零食算不算受賄?”
所有人還真立馬看向燕堇,燕堇眨巴着眼,“我不就隻是咱們社團的零食贊助方嗎?這和電視台的播出贊助沒區别,非要問贊助方的置換條件,讓我偶爾參與一下調查就好。”
一個願意自掏腰包的牛馬,哪有人會拒絕。
這事初步解決後,衆人又回到會議主題。
圖爾阿蘅感慨,“都是姓韓,韓暢能堅持二十年不變,人比人啊。”
“不要說得輕巧,幹這行被報複的風險這麼大,也不知道理想主義者能堅持多久。”關倡撇嘴。
氣氛莫名又壓抑下來,對比社團初建時的意氣風發,最近确實接連受挫。
過半成員被報複、前輩辭世、指導老師被捕,一件件、一樁樁,無一不在佐證這條路的艱難。
“做記者難,做調查記者更難。”圖爾阿蘅說着,搭上盧丹肩膀。
盧丹看大家沮喪着,莫名想到曾被溫華熙批判過的梁英謙。
她摘下眼鏡,輕輕哼起,“一生之中兜兜轉轉,哪會看清楚,彷徨時我也試過獨坐一角,像是沒協助……”
這是曾經社團的社歌《紅日》,再聽起時,所有人心境已然發生變化。
一旁的圖爾阿蘅打開手機找歌詞,用蹩腳的海東話附和。
所有人漸漸被感染,亦開始胡亂哼着、唱着,抒發着壓抑的情緒。
歌詞最後一句“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越唱越重,溫華熙眯着眼思索,是不是隻要有堅定的同行者,縱使前路彌漫濃霧,也不會落寞?
近十一點,熱鬧散去,各奔前路。
溫華熙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攥在燕堇掌心,自己整個人身體傾斜在燕堇身上,再看一旁沒使用的拐杖,合着自己站了多久,就把燕堇當拐杖用了多久。
她彎腰拿起拐杖,燕堇又來牽起自己另一隻手。
溫華熙沒掙脫,任對方牽着。
如此,兩個人沒有乘車,拄着拐、牽着手,穿過大街小巷,回到住處。
跟随的保镖拿捏好距離分寸,讓人察覺不到她們的存在。
到家後,燕堇隻按開了走廊燈,“在沙發坐會兒?”
溫華熙抿唇颔首,看來還有場夜談心事。
兩人除去外套,把客廳空調制熱開啟。
還是牽着手到客廳,溫華熙想松開手坐下,卻被燕堇牽得更緊。
她瞥了眼燕堇稀松平常的神态,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就着奇怪姿勢,貼着彼此落座。
這是她們在這個家裡少有的親近。
好像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客廳告别,或是在溫華熙房門口道晚安,偶爾在餐桌就餐和卧室一坐一卧的聊天就最為親近了。
這會兒挨着彼此,有種很治愈的感受。
隻有外圍半圈的走廊燈,心事在半明半暗的空間裡,更容易跑出來。
“借你肩膀,要嗎?”
燕堇明明貼着她的手臂,側面對視的親近會很輕松讓她從眼睛掃到對方的唇,噴灑的呼吸更能造成某種暧昧,可她不想現在營造這種氛圍。
她察覺着溫華熙的心煩意亂,趁人之危不如聊透心事。
或者說,她想追求更高境界的趁虛而入,要讓眼前人徹底信任自己。
溫華熙視線從燕堇的眼睛下移,一直挪到茶幾位置,她的耳朵便貼到燕堇肩膀。
她腦子一片混沌,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靠在燕堇肩膀好一會兒時。
還是補了句,“謝謝你。”
“你和我說過很多‘謝謝’了。”
嗯,燕堇幫助自己很多,哪怕有過不同觀念上的對峙,仍然會堅定幫助她。
是同一戰線的盟友,叫人心安。
溫華熙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開始把心事傾倒,“我沒有被打倒,隻是有些迷茫和疲憊。”
有些?恐怕不是“有些”。
半晌,燕堇啟唇,“你和韓暢不一樣,和韓三喬更不是同路人。”
燕堇找關鍵點一向很準,直擊七寸。溫華熙都不由感歎,“你真的很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