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熙經曆過太多同行者的放棄,最開始的梁英謙,她還能信誓旦旦喊着道不同、不相為謀。可,如今再也沒有阻止别人放棄的勇氣。
她能言之鑿鑿許諾保護同行者嗎?斷指早就證明了,她不能。
會害怕很稀奇嗎,就像一旁的劉韶,不也如此?
可——“我可以接受逃兵,不能接受背叛,你明白嗎?”
她壓抑生理性的反胃,眼神冰冷,“你有編制在身,換崗申請不困難。”
俞錦秀的眼淚簌簌落下,死死咬住下唇。
溫華熙繼續施壓,“你是怎麼将調查結果時時透露出去的?是對接蘇洋嗎?”
俞錦秀抽泣道,“沒有,沒有!隻洩露信息給羅嵩。”
證實了順騰工業園區的羅嵩安排人跟蹤她。
可蘇洋呢?
溫華熙從包裡拆了個喉糖含着,緩解胃部痙攣帶來的難受,“我希望我們可以真誠一點,我今早也說過,能接受延期,用B組的兩個選題直播。”
“真沒有。”俞錦秀呼出口濁氣,三順村舊改項目五棟交付樓水電的亂布線、不通電問題的調查是由她一點點跑出來的,各方采訪不難,但瑣碎。
她看着臉色青白的溫華熙,想到之前調查時,主任總在前面沖的畫面,忽而又覺得剛剛的話有些重,想幫溫華熙倒杯熱水,卻被亂糟糟的思緒拉扯,不知道該怎麼辦。
溫華熙看了她一圈,“你先下班吧,明天正常工作,三周年節目直播結束,就打報告走轉崗流程。”
俞錦秀摳摳手指上的倒刺,扯掉時隐忍地閉上眼睛,“我快結婚了。”
說完,等溫華熙反應,可半晌也沒有。
想為自己解釋的話失去開口的先機,還是轉身離開。
又一個,放棄理想的人。
溫華熙看着玻璃門關上,面前就出現一杯劉韶接好的溫水。
“謝謝。”她抿了口,“叫施觀林吧。”
劉韶沒問為什麼,喊人過來。
等人一到,溫華熙也沒心情兜彎子,“她說什麼情況都告訴你了,但不想和我說,你來幫忙講吧。”
施觀林一臉憨相,偷瞄溫華熙幾眼,見她确實狀态不好,老實地點點頭。
所講述的情況無差,隻是補充三點細節。
一是羅嵩提過要給經濟補償,但因涉及違紀,《問政》記者的敏感可非一般,不為錢财,隻怕被人設計圈套。
二是順騰工業園區手續合法,隻是水廠沒有匹配相應條件,導緻搭建的廢水處理站無法達标。
三是工廠繳納過罰款,也根據要求進行整改關停,現在《問政》在查,羅嵩覺得很冤。
溫華熙看他,這些話羅嵩上次登門和劉韶的溝通裡,一句也沒有提及,真真假假不好判定。
其次,談及蘇洋,施觀林有些遲疑。
“沒有接觸,隻是說過一些很奇怪的話。”
“大膽說,我不會怪你。”
“他說,我們欄目還留男記者,完全是在乎輿論,不是真心會培養,是不公平的。”施觀林有些謹小慎微,似怕被看穿,還補了一句,“錦秀覺得他太奇怪了,就沒有進一步接觸。”
“你也這樣想的嗎?”溫華熙歪頭。
施觀林憨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要是我,我也不搭理。”
“我隻能說,《問政》向來都是能者優先。我清者自清。”溫華熙說完,轉而又試探幾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也放他下班。
施觀林撓撓頭,“主任、劉導,我走了。”
劉韶收起在和家人聯系的信息,“好。”
等玻璃門再度關上,回頭看溫華熙,一臉凝重。
溫華熙主動開口,“這件事完,辭退他吧。”
“是他?”劉韶剛和自己老媽溝通女兒的奶粉代購的事,沒聽全他們對話,再次确認,“不是錦秀嗎?”
“甯可髒了自己的檔案,也要拿編制保他這個合同工,護這樣一個沒擔當的……”溫華熙還沒說完,自己梗住,燕堇何嘗不是這樣?
“算了。”她愈發難受,用手機繼續聯系燕堇,不忘打發劉韶,“你下班吧,明天還有一天硬仗。”
劉韶想了想,“我點了餐,到了再走。”
溫華熙沒有趕人的理由,偏燕堇電話還是不通,心緒難甯,轉而打給跟随燕堇赴京的保镖。
糟糕!
眯着眼聽完電話講述的情況,轉而聯系谷沁。
“谷老師,阿堇為什麼會被扣留?”
谷沁猶豫會兒,“我剛剛才知道,不是普通調查,是《誡勉談話》。”
不安、焦慮徹底掩埋她,本還煩惱如何保護調查成員,解決一線記者的恐慌,沒曾想,自己的愛人先身陷囹圄。
她一邊聽電話,一邊抓起車鑰匙開始往外走。
劉韶沒反應過來,追着她問,“你去哪兒?”
溫華熙被叫住步伐,可一門心思還在電話那頭。
谷沁的安撫她完全不能接受,什麼叫12點前肯定會放!?
誡勉談話,是誡勉談話,用于輕微違紀行為或苗頭性問題。
紀委有“抓早抓小”的原則,針對尚不構成處分條件,但在思想、作風、紀律等方面有輕微問題的涉事人員,進行的談話,是帶有教育改正的性質。
其中,對于問題僅為“苗頭性”,會進行提醒談話;若已構成輕微違紀,則适用誡勉。
不是初步調查,是直接定性了。
她沉着臉糊弄谷沁幾句,轉而找陳在思。
陳在思聽完她的緊急求助,答應幫她跑一趟。
劉韶等她打完電話,還要往外走,拉住她的手臂,“外賣來了,你先吃飯。”
下一秒溫華熙轉頭,滿眼通紅的樣子讓劉韶瞬間止住話頭。
隻好松開手,把外賣袋塞她手裡。
溫華熙沒再和她拉扯,提着東西就往停車場趕。
她也不知道應該去哪兒,隻是受不了坐以待斃。
許進,申大畢業,她傍晚就查清楚了。
因為燕堇安撫過她,隻是例行調查,所以并沒有再做多一步動作。
該殺去找高奉嗎?還是徐明琅,又或者蘇洋?
她迷茫着。
理智告訴她,哪怕在留置室,燕堇不會有任何事的,人身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可燕堇何曾有過這樣的經曆?
主播是有傲氣的,不是經濟條件優渥的傲,是自小站在舞台高處的傲氣。
這種傲氣的本質是掌控力。
燕堇的掌控欲她很早就發現了,包括此刻在自己身上的定位器,都佐證這一切。
八面玲珑、社交達人,所有的節奏都渴求掌控在手裡。
她不敢多想,踩下油門,直上高速。
飛馳近一小時,專屬燕堇的電話鈴聲響起。
趕緊按下汽車藍牙的快捷鍵,燕堇的聲音傳出,“阿熙,我沒事,你别急。”
溫華熙恍惚地回過神,自己在高速上開到170碼。
一個激靈!松開油門、輕點刹車,降速回到120碼内,心跟着逐漸落回實處。
“他就是想給我施壓,申請了10小時的調查,談完話就讓我‘面壁思過’,流程上屬于合理範圍。”燕堇應該是邊走邊說,還和旁邊人招呼。
下一個出口是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