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熙繼續朝前開,提醒道,“不是普通調查,是誡勉談話。”
“嗯。”燕堇歎氣,沒有額外評價。
汽車音響裡,能聽見她“陳委員辛苦了”、“谷老師”之類的短句。
溫華熙知道燕堇還要與人交涉,可她不想挂斷,保持着通話狀态。
她還在朝前開,開向白水機場。
那頭的燕堇逐一交談和告别,有谷沁領着兩名央視同事,陳在思帶來的三名紀檢委幹部,還有保镖找來的華居邶京總部總經理。
等了近十分鐘才算寒暄結束,溫華熙也在燕堇和人交涉中,拼湊出大概原委。
在她停在機場停車場時,燕堇也坐上車。
兩人默契地沒有立馬開口,都緩了會兒情緒。
然後将語音改為視頻,溫華熙看到正在後座的燕堇,昏暗的,隻有車窗外的路燈,影影綽綽打在臉上,看不清人的神情和情緒。
“你在哪兒?”
溫華熙升起車窗,啟動車輛,模糊自己的答案,“準備回家。”
頓了頓,“讓我看看你。”
燕堇舉起手機,臉色因為昏黃路燈,不好判斷憔悴與否。
聰慧如她,一句話戳中愛人心事,“隻是調查談話,不會對我做什麼的。我,不是犯人。”
溫華熙輕輕颔首,又拆了顆喉糖含住,緩解不适。
她不可能丢下《問政》,疾馳機場,不過是失控的情緒需要發洩,所以不打算告訴燕堇自己有過何種念頭。
更何況,哪怕燕堇查她定位,也不會當面與她對峙。
“我不甘心。”燕堇語氣淡淡的。
溫華熙心疼,不敢再看她,“我知道,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不要認。”
燕堇将車上小桌闆放下,手機卡在支架位置。
她看着溫華熙直視前方的模樣,顧不上前座沉默的保镖,傾瀉内心感受,“被審視的時候,我才意識到,理想的注解權從來不在我手裡。”
溫華熙掃了一眼,相比視頻談心,她更希望是當面和燕堇聊,天南地北,心事無處安放,也更無法安撫愛人。
她悶聲問,“明天還要這樣嗎?”
這輛車是華居那邊開來的商務車,燕堇也不在乎燕采靓會不會安裝什麼監聽設備,繼續道,“嗯,明天上午還要做着無用功的調查,我很難受。”
她說她很難受。
溫華熙想停下車,可下一個高速出口在三十公裡外。
抿抿唇,“陳委員隻是協商嗎?”
“一切都得按流程辦事。”
能在京工作,一定得做到程序正義。
“阿堇,我該怎麼辦。”溫華熙語氣裡滿是無助。
燕堇輕歎,“你是我選的,路是我要走的,我不會怪你,聽明白了嗎?”
前方進入無路燈路段,溫華熙打開遠光燈,無法答話。
如同異地戀,解決方案隻有一個,給她一個擁抱,偏偏此刻做不到。
“我不想要那種掌控在别人手裡的目标,我真的,做好了下一個人生階段的準備。”
“不,不要這樣說。”她的心揪成一團,怎麼會這麼無力。
兩邊都安靜好一會兒,隻有呼吸聲和車輪碾過一片減速帶的聲響。
這段路不好走。
燕堇嚴肅幾分,“我真的想清楚了,我根本沒必要讓自己陷進這種境地。”
“十年,十年的付出呢?”溫華熙眉心緊蹙,“阿堇,《我要上春晚》就已經明顯是放出訊号,你的能力和國民……”
“夠了!難道我現在連放棄都不行嗎?”
溫華熙想起十年前,她倆同乘一輛車,許過陪她實現理想的諾言。如今,相隔千裡的放棄,都是因為自己非要得罪高奉嗎?
她又下意識轉話題,“晚飯吃了嗎?”
“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躲閃。”
溫華熙下巴微顫,“可就是因為污水調查,因為高奉威脅,憑什麼要你放棄!先前的付出,你的付出……”
她說不下去了,從來都是發現問題、提出解決建議的人,如今一而再地隻提出問題,卻沒有任何實質方案,她被愧疚感包圍,努力把不該有的脆弱逼回眼眶。
邶京是繁華熱鬧的,這個點鐘路上才不堵。
瞧着路邊關上的鋪門,燕堇從包裡拿出那個早涼透的紫薯米糕,“我和你說過,我會不甘心,但不後悔。”
溫華熙瞥了一眼視頻,那邊一陣窸窸窣窣的小動作,沒看清是吃什麼,但聽見有咀嚼聲,稍微放松一點緊繃的情緒。
平穩情緒後,又勸,“阿堇,讓蔣偲攪渾輿論,發幾張AI照放出去,讓假消息徹底掩蓋真照片,一定能保住你的。三年,三年時間我可以陪你實現它。”
“阿熙,你聽我的。”
溫華熙将車速一再提高,“就這樣!先把水攪渾,他們抓不住你我的把柄,我不信我們不能絕地反擊。”
“阿熙!”
“不要放棄,我求你!”
汽車抖動明顯,燕堇察覺不對,“你在開車,冷靜一點,太危險了!”
随後兩人挂斷電話,不歡而散。
溫華熙對燕堇理想的偏執超過本人,可燕堇不能許諾不可控的一切。
等她入住的是邶京鳳凰湖,已是淩晨時分。
在保镖護送下,到頂樓套間,燕堇還需要和蔣偲線上會議,太多行動方案等她最終拍闆。
還沒開始處理工作,溫華熙的視頻又打過來。
兩人對視,在停車場坐了好一會兒的溫華熙扛不住,“我想抱抱你,不想和你遠距離吵架。”
終于說點軟話,燕堇鼻頭發酸,強忍情緒,“沒事的,先按你的提議攪渾輿論。剩下的等我回江平再說。”
原來等待是這樣的,好多話要說,卻無法開口。
兩人默契先跳過分歧部分,她們還要理性地面對太多困難,簡單同步後續安排。而後,加入蔣偲一同商讨,算是把第二天的安排基本落實。
太晚了,燕堇挂斷電話後,開始洗漱。
溫熱的水自頭頂傾瀉而下,喚醒點點生機。
特意沒穿酒店準備的白色浴袍,像是對白色有了抵觸心理,連碰都不想碰。
好在讓經理額外準備了綢緞的睡衣,在外頭又拿羊絨大衣裹上。這件大衣□□洗過,照理是不會留下溫華熙任何味道,可她,閉眼想象溫華熙摟着自己,減緩這種精神壓迫。
原來以為,權力是成事的本事,是掌控的方向,是華居的經營權。
現在看,權力的關鍵是解釋權,是話語權。
不破不立,甯可十年夙願付諸東流。
興許對于她,理想還是太奢侈了。既然人生路别無選擇,那就物盡其用——為我所用、搏她所願。
至少,她還有守護愛人理想的動力。
她不敢質問溫華熙是否會為了她放棄什麼,早就接受自己排在那人的理想之後。哪怕那人如何執着,也不能再這麼被動下去了。
這一宿注定是難眠之夜,得為第二天做全準備。
一場好戲即将拉開序幕。
第36期《問政》,播出前三小時彩排現場。
高奉身穿高定西服,整個人精神煥發,特意向制作人伸出手,“很高興你能為市裡發展考慮,做出正确的選擇。除了小蘇,咱們江平市還有很多傑出青年,等直播結束,可以引薦你們認識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