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麼玩意兒!”我伸出食指去,到很接近他皮膚的地方,但是沒敢觸碰。
“不疼嗎?”我問。
他搖頭。
“一天,就會死。”
“心髒……壞掉……”
他盡力了,但實在不知如何描述這種病症,隻知道大約是心髒處的病變。可是這些,在《時移》裡完全沒有記載。
《時移》是夢蘭的記憶,絕對不會說謊,也不會隐瞞。而美少年那顆黴爛的心髒就展露在我眼前,又毫無作假,規律有力地沖擊着世界的真相。
我沒有在固化思維裡沉吟太久,突然想起還有另一種可能。
和夢蘭有過矛盾的、會被世界意識抹除存在的,也就隻有那個家夥了吧!真是混蛋啊!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塌下肩膀,目光沉重得垂落到胸膛上,溫柔地說。
這是我第三次對美少年用祭靈咒,我自己都覺得煩了,又很無奈。盲猜以美少年的作死頻率,第四次也不會很遠。
第四次……嗎?
總覺得這是個很不祥的數字。
我莫名感到緊張和恐懼,提心吊膽,呼吸也無法順暢,漸漸地頭暈目眩,比考試考了最後一名回家找家長簽字還要可怕一百倍。
美少年無法留在魏家村,我隻能把他完完好好地送出村子。我問他接下來要去哪,他回答說“回家”,即使知道回到肖府将面臨什麼,他也未有過别的心思。
我未攔他,攔不住他,攔住了也不知該将他安置在何處。
所以我決定暫時尊重他的想法。為保他性命無虞,我在他腕上系了一條細黑繩,黑繩上串了一顆黃豆大的木珠子。
是由精靈之木打磨成的木珠,上面刻有一道護身咒文。
這是精靈一族的特産,一般給剛出生的幼崽佩戴,防止幼崽被壞人殺害或偷走賣掉。如此,下次美少年再挨打的時候,好歹能夠擋一擋。
送美少年離開後,我轉身看着村口的石碑——從綠藓裡破殼而出的一顆灰色巨石,伴着豎線紋路的白色溝壑,也許是石灰岩,看起來像電視機信号受到幹擾時出現的雪花屏。它的曆史便如此被屏蔽了,被《時移》屏蔽了,也被世人屏蔽了,滿當當又空落落地立在此處。
走過石碑,依稀辨認出有左右兩條道路。
左側道路寬闊筆直,向西北延伸,終點是魏氏祠堂,便是我先前帶着美少年走過的那條路。道旁見有幾顆無花果樹長得極好,樹下爛了一地果實;有一顆松柏從一棟房屋破掉的屋頂裡挺立出來,樹幹比美少年所居住的那顆銀杏還要粗壯,枝葉蒼翠繁茂好似少女濃密的華發,少說活了百年。
右邊道路更狹窄崎岖一些,向東北延伸,終點是一片小型湖泊,位置剛好與祠堂遙遙相對。
中央大片的灌木叢,由我猜想原是農田菜地之類的,我遍尋之下,隻發現了兩處像是工具房的小屋子,裡面有幾塊尚未腐化徹底的類似鋤頭耕犁形狀的鏽鐵塊。
村中有幾點奇怪之處。
林都城以東這數百畝的白桦樹林,包含魏家村在内,都少有活物。白桦林内死氣怨氣濃厚如霧,活物在其中,身體受到陰寒死氣侵蝕,壽命大大縮短,卻還符合情理。
而以魏家村為界,整個倒三角形的區域内,陽光燦爛沒有絲毫死氣,卻連一隻飛鳥都不見。
我在村中破屋内撿到幾枚人骨。有長有短,無一例外是人的肋骨。明明磚石鐵器都被時光吞噬殆盡了,這幾枚骨卻像剛從人身上取下來,質地柔滑溫熱,尤其堅硬,若是用力擲出去,穿透樹幹都不成問題。
這麼堅硬異常的骨頭,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拿出《時移》,書裡夾着的除了兩張書簽卡片外,還有一枚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小小指骨。就是它把我帶到陵界來的。我把指骨與撿來的肋骨兩相對比,果然同根同源。
這麼說,那個人之所以引我來到陵界,不是因為有着特殊靈魂的美少年,而是為了這座奇異的村莊嗎?
左右拿不定主意,我便把所有能找到的肋骨全撿了回來,收在自己大腿外側的儲物空間裡,打算等以後見到小指骨的主人時,再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