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在喝醉時想着一個人,話尾如浪花溫柔地撲打,舔舐着誰的腳腕。
“顧念!老狐狸!不許與我搶~”
在聽到“顧念”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下意識迅速彎腰抱頭縮起來。果然,再擡眼,他已不在我身側,倒提着一柄長劍,飛到那“葡萄架”上與空氣厮殺去了。
“唉——”我無奈地長長歎氣。
風修遠這個人,腦子有點毛病。可不是我故意诋毀他,而是他确有記憶混亂的症狀。
醉酒時便如現在這般,亂得一塌糊塗,喜怒瞬息萬變;酒醒後則是隔三岔五地,會把身邊人當作仇敵,有一次差點拿劍把我劈成兩半,還有一次,用飓風将我吹離了幾個萬米。
還好!還好我是個幽靈,死得不能再死了!
因為替身契約的關系,我知道他這個病是心病,根本治不好。但另一個人倒是每天定時定點、風雨無阻地來給他送藥。
那人名叫夏執七,風修遠管他叫“小七”。
看得出來,風修遠取名的技能這輩子就這水平了。
夏執七是風修遠的徒弟,四舍五入、勉勉強強也算是我的師兄,但我并不樂意承認。我倆仿佛天生八字不合,誰也看不順眼誰。
算算時間,夏執七該過來了。有他吸引風修遠的仇恨,我也能稍微輕松一會。
果然,沒過多久,風修遠身邊一米左右的虛空中便裂開一道紡錘形的黑色空間甬道,一身漆黑的男人從甬道裡踏出來。他的五官不出衆,偏瘦的方圓臉,最大的特征就是雙目緊閉、眼皮幹癟向内凹陷着——他沒有眼球。
他左手裡握着一根彎彎細細的肋骨,正是用那根肋骨劃出的空間甬道,右手則端着一碗腥氣熏天、不知道拿什麼古怪玩意兒熬成的藥湯子,我隔着百十米遠都能聞見味兒,風修遠則整個人都被熏懵了。
夏執七一見他提着劍,就知道他又在發瘋,趁着他愣神的片刻,熟練又迅速地繳了他的械,鉗制住他的雙手,還不忘卑躬屈膝地連聲道罪,另一隻手裡的藥湯是半點沒灑。
風修遠隻是醉酒,又不是傻了,當了半輩子高高在上的神明,哪能容人這麼束縛,周身的氣流立刻如末世海嘯那般滔天地卷起來。
我優哉遊哉自掃門前雪,用小型空間泡泡套住自己,屏蔽風暴,再将風修遠皺皺巴巴的外袍鋪好,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看起了書。
說起來,夏執七雖然是風修遠一手帶大的親傳徒弟,但實力與風修遠相比,堪稱雲泥之别。
《時移》上說,風修遠是夢蘭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位神明,甚至可以一己之力摧毀整個夢蘭,曾經也真的試圖那麼做過,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夏執七要護着手裡萬惡之源的湯藥,施展不開手腳,短短三招之内,就被風修遠踩碎了好幾根骨頭。而風修遠也被熏得酒醒了,毫無愧疚地提溜着一灘夏執七,叫我過去給他治治。
我手一松,把書蓋在臉上,裝睡。
“尊上,小人不需要她治,您快把藥喝了。”
“小九~小九~怎麼不過來~”
“尊上不必喊她,小人的傷勢無礙!這次的藥裡加了大量魚龍血,需要趁熱喝下,以水屬性可緩解您的蓮火傷!”
“小九~~~非讓我過去抱你是不是~”
一個惡心巴拉的悶騷忠犬,一個不想喝藥就會拿我當擋箭牌的混球!我翻了個身,捂住耳朵。
操縱空間是很費神的,被風修遠折騰了一遭,才剛躺下我就開始犯困,後面他們再說什麼,我也不得而知了。
朦胧間似乎看見,風修遠蔫頭巴腦地坐回我身邊,舉着酒壺咕噜噜往嘴裡灌。再後來,風修遠拿了一串紫黑色又大又甜的葡萄貼在我鼻子尖上,等我睡醒,卻隻剩皮和籽了。
……
夢醒來,我躺在陵界魏家村魏氏宗祠門外的石階上,既無酒壺,也無暖融融的虹藍色外套,胃裡空蕩,胸腔裡則蒸騰起一股葡萄味的委屈,似乎想要沖破我的顱骨,去追尋它真正的主人。
“修遠、修遠、修遠……”我仰面朝着天空伸出手去,疊疊喚着他的名字。
無人應答。
夢才真的醒了。
當下時節,應該還有葡萄賣吧。我想,明天一早我就去集市上買,自己吃,一顆也不留給風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