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愈深,夜愈近。
酉時,太陽已落山,如夢令内外挂起燈籠,似準備與林都城一同墜入沉睡的夜晚。而沉睡的夢裡,卻是一場腥風血雨的狂歡。
薛汝儀作為濟州麟台學院的代表、薛宗道院長的孫女,身穿灰白色漸變齊腰襦裙,簪飛天發髻,仙姿佚貌。身後攜一十二名學院學生,皆為白衣,瑤林瓊樹。
她入場時,惹來不少側目,一是因為人長得漂亮,排場又大;二則是因為,往年重大場合都由她小叔帶隊,這是頭一回薛家孫輩領隊。
有人覺得她年紀小,興許好欺負,攀着交情上前搭話,不過薛汝儀根本不給他可乘之機,淩傲之姿仿佛就要上九天攬月,讓人不敢高聲妄語。
她這次出門,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姜連,等回了學院,她還是專心搞研究,根本用不着和外面的人虛與委蛇。再說,誰與她小叔關系好,和她有什麼關系?
如夢令拍賣場地二樓有十六間包廂,麟台學院便占一間。
從麟台學院往左,正中央的兩個包廂分别屬于天青盟和皇室。當下,天青盟的包廂中空無一人,皇室的包廂中卻坐了滿滿當當,連代行野都被擠在最外圍。
祝亭沒有進入包廂,帶人在門口守着,見薛汝儀進入緊鄰的包廂後,敲門告知代行野,再由代行野禀告給主位旁邊伫立的老嬷嬷,最後老嬷嬷傾身附耳,說與一襲紅緣玄衣、朱紫披風的年輕女子聽。
層層上報的整個過程中,除去女子對面坐着的男人乒乒乓乓擺積木的聲音外,再無半點響動。
那積木是白玉做的,一絲瑕疵也尋不到,與女子壓襟的玉佩材質相同。一邊被精心雕刻成吉祥紋樣,串着杏仁那麼大的血珍珠,另一邊實心棱角,厚度可觀。要追溯起來,小小玉墜隻是白玉積木的邊角料罷了,男女二人的身份差距也可見一斑。
“平王殿下,麟台學院的人到了。”女子與他說話時垂着頭,眼睛也不敢擡起來。
林諾海低低壓着眉頭,把四棱錐形狀的積木擺到最上頭,搭成一座小房子,晶瑩剔透的房子上方卻好像烏雲蓋頂,電閃雷鳴。
女子沒等到回音,忍了又忍,耐不住才咬着銀牙又說道:“是……薛汝儀來了。”
林諾海大手輕輕一推,積木房子嘩啦啦倒了滿桌滿地。所幸是掉到羊毛地毯上,白玉邊角都沒磕壞。
女子心裡一抖,剛剛微聳起的肩膀用力壓下來,骨頭發出沉重的“咕隆”一響。
“不急了?”林諾海陰恻恻地問道。
“不急了。”女子端莊地回答。
“小花,”林諾海喚着女子的乳名,“你與汝儀認識多少年了?”
“回殿下,三歲認識,到今十五年了。”
“哦,我記得你們兩個同歲,該是十八了吧?”
“是。”
小花俯首靜聽着下文,等奴仆将積木撿好,林諾海卻不繼續擺弄,撚起桌上的紅糖松糕,一口一個不疾不徐吃起來,足足把一整盤子吃完,又拿帕子擦擦手指,飲茶漱口。
林諾海平日不多話,既然問了這一遭,心中必定有些想法。
小花想起,早些年薛汝儀還未及笄時,皇帝曾随口提過薛汝儀與林諾海的婚事,被薛宗道婉拒。當時因為嫡子早幺,無人威脅他皇長子的地位,所以林諾海也沒動過心思。但随着七皇子嶄露頭角,皇帝陛下又遲遲不提立儲之事,如今情形便說不準了。
又或許不是薛汝儀,而是自己……小花突然惶惶,她竟已十八了!早該成家育子的年歲,她卻還賴在林諾海身邊,他會不會趕自己走?
這樣的念頭一旦破土,便似春日的野草肆意瘋長。那草卻是空心的,柔軟輕浮,偏偏尖刺得很,争先恐後鑽進人心裡,變成一顆斑駁醜陋的肉球。
可小花不敢問自己的去留,隻好避重就輕,問道:“聽聞,薛汝儀還未有婚配,殿下可是想拉攏麟台學院?”
林諾海同樣答非所問:“前兩年麟台學院出了位天才煉藥師,今日好像也來了?”
“可有見到?”他朝向代行野的位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