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答應了遠非回徐州,我幹脆放棄其他考慮,一心隻往東北方向趕路。
徐州共有一十三個郡,受災程度各有不同。除了像是浮光郡、臨風郡這樣因為郡守不作為導緻災情嚴重的地區,也有憑借地勢幸免于難的地方,比如說,團月郡。
團月郡位于徐州南部,北側有山,海拔不到三百米,山腰有寺廟,山頂修築了軍事要塞,有軍隊長期駐紮。洪水決堤時,城中百姓被及時疏散到寺中避難,軍隊放糧救濟,因而人員傷亡較少。
财物損失是個難以計算的巨大數字,成片的房屋垮塌、農田作物腐爛、牲畜淹死病死,但隻要人還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我們抵達團月郡的時候,已經是冬至後的下一個節氣,小寒時節了。
接下來将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段日子,我和遠非都穿上了新的棉襖。我不怕冷,但讨厭刀子似的冷風往臉上吹,所以用厚實的圍巾遮住臉,隻留了一雙眼睛看路。遠非看起來也不怕冷,但皮膚全被凍得發紅,被我強制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臃腫棉襖,不高興了好幾天。
我另想辦法,沿路買了大量鴨子白鵝,找屠戶幫忙薅了絨毛,把襖裡的棉花掏出來,換了羽絨進去。這下質量輕了不少,保暖效果也不差,遠非才願意老實穿着,但依然緊繃着唇角。
夜裡偶爾胡思亂想,我就覺得難過:遠非似乎不願意和我同行,可能對他來說,我跟肖廉也沒太大區别,隻是單純地換了主人,繼續看家護院。
但我,一點兒也不想他做那條忠心耿耿的狗。
洪水早已退去,經過衆人齊心協力,修整街道、重建房屋,農田邊上挖了一條條溝渠引出積水,作物基本都泡爛了,隻能連根刨出,再将土壤深翻一遍,種些合時宜的冬季蔬菜,或者幹脆等下一輪的春種。
靠天吃飯的百姓們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收入來源,必須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因此挖野菜樹根的、撈死屍腐肉的、賣兒賣女的人家明顯多了起來。
這些窮人家的苦惱,富人沒有體會,他們可以悠然自得,從不擔心坐吃山空。
很高興,現在的我勉強也能算是萬惡的有錢人之一,住着最好的客棧房間、吃着貴到吓死人的難吃飯菜,白日就領着遠非去官府衙門看地契,找處風水好的地皮準備自建房。
自建房雖然麻煩,但優點是能夠自己設計,用嶄新的石料就不必擔心萦繞着一股洪水退去後的黴味臭味。
我的理想是建一棟四百平左右的四合院,要坐北朝南、曬最暖和的太陽光,青磚壘牆、紅瓦鋪頂,院裡種一大堆綠得發亮的植株還有藍藍紫紫的繡球花……
我沉迷于構想中,因為旁邊有遠非在,我倆牽着手走,他會幫我避開路上的坑洞或障礙物,但我卻忽然被砸了一下。
被砸到腦袋,因為有鬥篷兜帽擋着,所以一點都不疼,這件鬥篷的防禦力據說是挨上最強劍仙的全力一劍都能紋絲不動,當然我沒實驗過,隻有一些被砸到的觸感。
我下意識動作往旁邊看,街邊有幾個小孩子正往我這兒瞧,大概是玩樂時不小心砸到我,所以我沒在意,視線隻停留短短一瞬就轉了回去。
然後,我又被砸了。
不止一塊石頭。
領頭的孩子給了同伴勇氣,也有我沒第一時間和他們計較的緣故,總之我在他們眼中變成了一個可以随意欺負的形象。
可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砸我。
是我做錯了事?抑或單純的看我不順眼?
不管因為什麼,我一點兒都不想平白無故挨欺負。于是我立刻兇惡起來,皺着眉轉向他們,大聲斥問:“你們幹什麼?”
“妖怪!”
“打死妖怪!”
他們理直氣壯地喊着,然後繼續向我扔東西,石塊用完了,就抓起地上的短樹枝或者垃圾。
我沒繼續嘗試反駁,我抱着腦袋閉上眼睛。
我害怕黑暗,除了黑暗,還有很多很多害怕的東西,比如空中的抛物。
以前,很久以前,比很久還要久遠的以前,遠到我的大腦尚未發育完全,因而隻能記住片面場景的以前,一直有人這樣對待我。
我的一生,都遭人厭棄。
最可悲的是,我一直都沒搞懂那是為什麼。
我尋求依靠,我尋求保護。
我拉緊遠非的手,我認為這時候他應該站出來保護我了。可是他像塊木頭,在土地裡牢牢紮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