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看過。
那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女性的足踝稱得上是某種私密領域。說不定被男人看了,還不得不嫁給他。
照顧過我的人,都明白非禮勿視的道理,李伯伯總會拿毯子來把我的腳蓋住,加上我的鬥篷偏長,多數時候都能遮住腳腕。我沒想讓任何人知道那件事,就和我左臂上不愈合的傷口一樣,但遠非的反應告訴我,他大約知道,他看見過,或許還仔細觀察過,所以才會起疑心。
不,别啊。
那算得上是我此生難以磨滅的恥辱了。
好在遠非聽話,轉回頭去把他碗裡的肉丸子一口一口吃幹淨。
七個人,一壇酒很快喝光了。我看邵明辛意猶未盡的表情,瞅準時機取了兩壺香雪酒,是偏甜味的黃酒,蒸餾過的酒水,酒精度更高,屬于權貴人家才喝得起的酒,又給每人倒了一碗。
邵明辛喝得眼睛放光。李伯伯也品得津津有味。
門外炮仗聲又響了一陣,忽然停了,接着我身後籠罩住一塊長長的陰影。
其他人臉上倒沒什麼表情,唯獨叢流,高興得連碗裡的魚都放下了,我立刻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
我緩緩扭頭,入目是一大片青色。衣物布料是織錦,說明來客不是平民身份,腰間别着一長一短兩柄劍,有那麼點兒眼熟。我忐忑仰頭,從脖頸處露出小麥色的肌膚,唇色是很漂亮的紅,這種天生的顔色我隻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所以印象深刻,我心虛地略過他的眼眸,看向他頭頂,發冠倒是換了,沒了兩側翹起像是小兔子耳朵一樣的裝飾,我不免感到遺憾。
不知大家是否還能回憶起他是誰。
我本以為自己會忘記,卻發現由于當時的一些尴尬狀況,導緻我還對他的名字有印象:“那個,惠、惠……”
他拱手行禮,自報家門,儀态落落大方,臉上似笑非笑。
“徐州新任刺史惠小臨,貿然拜訪,還望幽靈大人恕罪。”
“額……咦?”
不對啊!咋回事?
他不是刑部侍郎嗎?當朝尚書是二品官職,雖然不知道他是左侍郎還是右侍郎,官階也該在三品左右,可刺史這個位置,實權不多,流動性又強,雖然直屬皇帝陛下,卻隻有六品而已。
惠小臨……被貶黜了?
為啥?
我張着嘴巴,還沒反應過來。倒是李伯伯率先跪拜,邵明辛瞅着眼色,也起身行禮,不過是江湖人的禮節。
完蛋了!他該不會千裡迢迢跑來找我算賬了吧!我當初就是因為怕他才趕緊跑離林都的啊!
我迅速扁唇,一手拉住遠非,努力用他擋住自己,可惜沒成功。
“幽靈大人,現在心虛是不是太遲了?”
他一貫地洞察人心,說不定是因為在刑部見多了我這樣的“罪犯”,好在他大度,沒真計較當初我把他關在小空間裡一直到反叛結束,擠兌了這麼一句,接着就換了語氣:“我有正事來的,您不考慮擡擡臉?”
“噢,幹嘛啦?”我回問。
“聽說您花重金求醫,我身邊剛好有個合用的人,送過來給您看看。”
我和魚藻同時擡頭,驚訝又喜悅,又不敢置信。不過魚藻是徹底高興了,我卻沒來得及,他緊接着下一句話就把我打回十八層地獄,而且是一層一層打下去的。
“順便,接聖上旨意,有請準大皇子妃蘇渺渺姑娘入宮觐見。”
誰?
誰誰誰?
他喵的!
原來如此!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看向叢流,那混蛋果然正吃吃發笑!
蘇渺渺一慌,她聽見惠小臨的官職開始便坐如針氈,也是心知肚明的一員。
穩住!我現在必須得穩住!
我不擅長這事,但是慶幸這個日子,我有一個大好秘訣可用!
“大過年的,等過完年再說不行嗎?”
惠小臨挑眉,他不應聲,沒人敢插話,也許這個理由确實不好反駁,他終于從善如流:“行啊!那給我加兩把椅子不過分吧?”
加加加!
加一百個都行!
我清楚他放水了,或者那道旨意本身就含有“水分”,他有可操作空間,所以不疾不徐。
李伯伯和邵明辛一起去拖凳子,蘇渺渺掩去慌張,帶着微紅的臉頰重新見禮,惠小臨以君臣之禮相還,看來她這個皇子妃的名頭輕易逃不脫。
待惠小臨落座後,他身後那人才完全顯出身形。
他高大偏胖,一臉濃密的絡腮胡子,以惠小臨的身量擋不住他,但許是刻意收斂,直到他出聲,人們才真正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他哈哈一笑:“來的早不如來的巧!這酒味香的嘞!我在大門外就聞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