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瞥了一眼林世鏡,他專心固定秋千上的缰繩,輕聲道:“确實不大牢固,方才險些……”
若薔沒聽見,繼續絮絮叨叨,但王若芙卻聽見了。
她想,險些什麼呢?
原來最後一次,那分外劇烈的顫抖與失重,不是她的錯覺,是秋千當真不穩?
原來林世鏡是一時情急,才失手握住了她的手嗎?
回程路上,若薔依舊在前面走得很快。林世鏡也依舊落在王若芙半步之後,為她撥開擾攘的一樹紅山茶。
“恒府的花開得真好。”王若芙聽見林世鏡感慨,一把清冽的嗓子,泉水一樣潤人心脾。
她笑了,“林府沒有嗎?”
林世鏡也輕笑,“若與恒府相比,林府連荒郊也不如了。不信的話,芙妹問若薔就是了。”
若薔跟着林夫人回過一兩趟娘家,但王若芙從沒去過林府。
他撚了一瓣紅花,放在若薔頭頂發旋。若薔生了張白淨的圓臉,臉頰還紅撲撲的像個蘋果,頭頂落了輕飄飄的一瓣花,倒真像是玉雪可愛的年畫娃娃。
若薔鬧着花瓣上有泥,要林世鏡給她摘下來,“表兄怎麼光消遣我啊!”
林世鏡跟她熟,兩手一攤,斜倚爬滿綠葉的院牆,“當你小孩兒。”
王若芙接了句,“阿薔确實是小孩兒。”
若薔吐吐舌頭,“阿姐也沒多大……”
說罷人跑了,一邊跑還知道一邊理理頭發和裙角。
王若芙擡步要跟上她,林世鏡卻不動。
她回身看他,“表兄不走嗎?”
林世鏡慢悠悠轉身,“花繁濃豔,再看兩眼也好。”
王若芙蹙眉,不知道這人又鬧什麼。她隻能轉念想着,狀元嘛,脾性有些怪也是常事。
林世鏡是客,王崇與林夫人囑咐了她與若薔好好招待表兄,眼下若薔跑了,王若芙卻是一步也不能走。
林世鏡往前,她就往前,但走着走着,又成了林世鏡在她身後半步。
王若芙回過頭,林世鏡立在橋下,泉水邊,身旁是一叢淨白的野花,淩亂張揚地開在秩序井然的靜水園裡。
她又有一瞬恍惚。
是啊,她過上另一種人生了。前世她都沒見過林世鏡,今生卻已與他同渡一座橋。
林世鏡加快腳步跟上她,泉水叮咚,如他腰上白玉碰撞寶石的輕響。
“這個季節,尋常的花該謝了吧?恒府裡竟還開得這麼好。”
王若芙垂眸:“燒錢續命罷了。天氣再冷一點,流水一樣的銀子花出去,也終是要凋敝的。”
光是灑掃靜水園的,就足有三四十人,恒府每年在養護花草上的花銷,便是個極其龐大的數字。
林世鏡笑,“看來是我運氣好了?能在未謝時分看到這麼多花。”
笑罷,他低頭看着足下落到泥地的花瓣,又輕輕說了句,“到底是要零落成泥。”
王若芙道:“刹那芳華而已。”
刹那芳華,是她,但又何嘗不是他?
二十四歲,這麼好的年紀,就這樣埋骨在冰冷的江水裡,屍骨無存。
似乎雀靈山那一座少年名将的墳茔裡,隻放了江北深水裡尋回的一塊玉,垂在林世鏡玉帶下的那塊系着柔藍絲帶的白玉。
園子裡隻他們兩人,氣氛漸漸清寂下來,恰如一池靜水。
王若芙閑來無事,數着心跳一聲聲,最閑适時光,園外卻傳來無比刺耳的一聲尖叫——
“就是三姑娘害的!”
“四姑娘病了這好些日子!怎麼吃藥也不見好!眼下是都水落石出了,這樣兒的髒東西藏在府裡,怎麼能養得好病!”
“西府便是國公爺坐鎮,也不好欺淩咱們四姑娘啊!”
王若芙眉頭蹙得更深,她衣袖一拂轉身要走過去,林世鏡在身後問她:“出什麼事了這是?誰好端端的來污蔑你?”
“一個好事的婆子而已,我四妹身邊的。”王若芙輕聲說,“怎麼也不該在客人在的時候鬧起來啊……”
“你四妹跟你不對付嗎?”林世鏡跟着她,依然差她半步。
王若芙歎氣,“也不隻是跟我。她不大喜歡整個西府。”
說話間,王若芙與林世鏡前後腳到了吵吵嚷嚷的地方。園門口一個瘦削的婆子指天畫地,大聲罵着她王若芙心狠手辣。而一旁的林夫人眉頭擰緊,淡淡掃來一眼。
那婆子立馬被兩個人制着捂住了嘴,眼睛卻還恨恨盯着王若芙。
林家舅父舅母都在邊上打圓場,“許是出了誤會吧,姊妹之間哪有天大的仇?”
林夫人走到王若芙面前,神色淡然無波。
她的手上,赫然是一個紮了針的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