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又問崔貴嫔:“今日為何不将領兒一起帶來?”
“鄧閣老給領兒安排了不少課業,他正愁寫不完呢。”崔貴嫔道,“說是念書更要緊。”
“中秋是團圓的日子,念書還差這一天不成?”太後微微蹙眉。
崔貴嫔笑了,“可不是?妾也是這般同領兒說的。但領兒偏說長兄從前讀書用功得很,連年節都不肯歇的。哎,領兒是真将子聲當榜樣呢!”
蕭頌不動聲色,垂首道:“是二弟自己有心下苦功。”
崔皇後瞥了他一眼,默默飲下半杯酒。
沉默良久的今上終于又道:“下得了苦功夫是好事,他是國朝的二皇子,他刻苦用心些,百姓受的苦就少些。”
蕭頌舉杯,面無表情道:“父皇英明。”
宴罷已是夜深,宮門将要落鎖。
今上起身預備離開,“高陽今日留在宮中住吧,這麼晚回去,沒得再打擾了家裡人。”
崔皇後神色一怔,蕭令佩卻眼睛一亮,瞬間抓住機會:“父皇!阿姊的孔雀台住着人呢!”
今上微蹙眉:“哦?誰啊?”
崔皇後阻攔不及,蕭令佩已經脆生生道:“便是之前被母後罰了二十杖的王家女郎。”
今上面色一沉:“那個給你代筆的女郎?”
蕭令佩吐吐舌頭:“那是我求她……哦不,逼她的嘛!大錯在我,她最多也就是個從犯……”
崔貴嫔靠近今上,悠悠道:“那女郎托皇後殿下恩德庇佑,在宮中調養身子也許久了,想來該是大好了。今日中秋,不如就讓她回去與家人團圓,若有什麼病痛不适,皇後殿下再遣太醫去看就是了。”
今上偏頭,看着神色蒼白的崔皇後:“皇後下手重了。區區一個女郎,哪敢拒絕公主?罰二十杖實在過了。”
“聖上……”
崔皇後有心開口解釋,今上卻已揮袖離去。
蕭令佩松了松筋骨,靠在崔貴嫔肩上:“哎,我這一樁心事算是了了。”
蕭頌行至崔皇後身邊,低低喚了一聲:“母親……”
崔皇後廣袖下的手緊攥成拳,半晌才道:“子聲……你即刻去孔雀台,親自……親自送王氏女出宮。”
蕭頌微訝:“可宮門快要落鎖了,不如明早送她走?”
崔皇後搖頭,“不,就現在。”
她仰頭看向天上燦爛的明月,“要讓她,與家裡人一起過這個中秋。”
女官禀報太子殿下駕到時,王若芙已卸了钗環,倚在床頭看書。
她一瞬茫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種時候,蕭頌來孔雀台做什麼?
然而容不得她避開,浩蕩的人群已鬧起一陣動靜。
女官匆匆為王若芙挽發,披上外袍。
于是出現在蕭頌眼前的,便是素淨近乎天然的王若芙。卸了脂粉,更顯得一張臉瓷白,眉毛還是細如新月,眼眸低垂,濃密纖長的睫毛掃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蕭頌漸漸皺了眉,他仿佛能想象,眼前這個人的一雙眼睛。
杏核一般,瞳仁很大。眼尾卻稍稍上挑,一身柔和的氣質,便因這雙眼睛,漂亮得鋒利刻薄起來。
可他并未見過王若芙的眼睛。
他們不過兩面之緣,王若芙始終都低垂眼眸。
蕭頌忽而有些頭痛。
他聲音沉下來:“皇後殿下命我送女郎回府。”
王若芙似被當頭一棒打懵:“回府?現在?”
蕭頌颔首。
可……可她什麼都還沒做,外頭也一點風聲都沒有!怎麼突然就放她走了?
“宮門快落鎖了。”蕭頌低聲道,“轎子就在外面,女郎莫要耽誤時間了。”
他心口忽地一抽,像是多了根針,綿綿地紮進去,不是很痛,卻持續地汩汩流血。
為什麼呢?
蕭頌盯着眼前的王氏女,莫名其妙補了一句:
“現在回去,你還能與家裡人一起看看月亮。”
王若芙心口轟然一震,茫然間她大逆不道地仰着臉直視太子殿下,被她費盡心思用盡力氣封鎖起來的,關于前世關于這個人的記憶,忽然被他一句話輕飄飄地,撥開了鎖。
“妻阿芙親啟
江北戰事頻頻,歸期未可期。
但願佳節與卿團圓,同賞洛陽一片月。
夫子聲
壬寅年七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