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鏡背倚青石桌,雙手抱臂,閑散地立在梅枝旁,一兩朵紅梅花苞稀疏立在枝頭,被雪水澆得亮晶晶。
王若芙鼻尖萦繞新雪的涼、早梅的芬芳,混合成絲縷清冽的香。人一聞,心腸就舒暢了。
林世鏡穿月影白的圓領袍,身段颀長風流,幾乎要融進背後這片雪地裡。
他笑笑,“怎麼不說話?”
王若芙一怔,才發覺自己已呆立良久,眼睫都沾了風雪。
林世鏡撐開手邊的油紙傘。雪越下越大了,王若芙不作他想,匆匆躲進那紙傘的庇護之下,與他不足一尺之距。
王若芙問他:“方才怎麼不撐傘?”
林世鏡無奈答:“你來之前,雪并不大。”
……怎麼像在責怪她。王若芙暗暗想,但這是林世鏡,林世鏡應當不會怪她吧?
王若芙拯救了一下即将僵化的氛圍:“阿薔說你要取梅枝雪水,用來做什麼?”
林世鏡把傘往她那兒偏了偏,悠悠道:“釀酒。”
“釀酒?”王若芙微訝。
“冬月第一場大雪後,取梅蕊雪水,并糯米、花瓣一道埋下,得埋個好幾年。”他聲音很輕,清冽的調子響在王若芙耳邊,“不過觀音禅寺的梅香氣太濃,不太适宜釀酒。”
王若芙順嘴問:“那哪裡的最好?”
“神都之外八十裡,丹玉泉。”
王若芙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将話題轉過來,于是沒話找話問:“那并不遠,為何不去?”
林世鏡轉頭看着她,忽然問:“你不冷嗎?”
王若芙:“……還行。”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裹的荷花白小狐皮鬥篷,厚重得一刀捅不到肉,連一絲風都難漏進來,應該……是不太會冷的吧。
林世鏡又道:“外頭風大,去屋裡坐吧。”
“哎!”王若芙制止他,“等會兒,你不是還要取梅蕊雪水嗎?”
那一瓢才一半,倘若王若芙沒來打斷他,也許早就該滿了。
林世鏡開口之前,王若芙匆匆道:“我有些事想問你。”
“不能讓我爹娘聽嗎?”林世鏡問她。
王若芙語塞。
林世鏡笑了一下。王若芙知道他肯定看出她的難言之隐,心下一洩氣,罷了,從他這兒套不出來陸府的消息,去延慶那兒問問也可以。
隻是延慶是個大嘴巴,還得防着她到處亂說。萬一蕭令佩把她王若芙在打聽陸府的事透露出去,打草驚蛇了怎麼辦?
哎,王若芙想,她怎麼重活一世還這麼坎坷?
“問吧。怎麼一直不說話?”正當王若芙出神之際,林世鏡卻忽然道,“我盡量知無不言。”
王若芙狐疑看着他:“你不怕我問些舅父舅母不能聽的?”
林世鏡道:“我也想知道什麼是我爹娘不能聽的。”
王若芙便不再猶豫,直截了當道:“我二姐姐與右威衛中郎将陸府的郎君定親了。”
林世鏡“嗯”了聲,“所以?”
“所以我想向你打聽打聽,陸府是什麼樣的人家?”王若芙一口氣問出來,斜着眼觑林世鏡的臉色。
林世鏡笑了笑,很認真地答:“用我阿爹的話來說,該是前途無量。”
王若芙心下一沉,“為何?”
林世鏡道:“國朝曆經四十六載,依漢唐經驗,正是該開太平盛世之時。但當年随聖祖征戰四方的宿将或戰死,或壽數已至。國朝運氣又沒那麼好,如今良将并不多。陸大人年歲不大,已是右威衛舉足輕重的人物,未來幾十年名将之列,總該有他一席的。”
王若芙想,确實。崇武年間,蕭頌最信賴的将領,除了年輕的江夏侯,就是曾經的中郎将——貴嫔陸錦儀的父親。
“不過這些都是我父親說的。”林世鏡補了一句。
王若芙意外:“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不太看得上他的作風。”林世鏡緩緩道,“他帶右威衛馳援北境時,做過一些不太好的事。”
林世鏡語意模糊,王若芙追問道:“什麼不好的事?”
他卻閉口不言,岔開話題:“你二姐姐的婚事,怎麼你倒問得那麼清楚?擔心她嫁過去受欺負嗎?”
王若芙騙人不眨眼,“嗯,所以陸府的郎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林世鏡想了想,斟酌出一個詞:“湊合吧。”
王若芙道:“細細說來聽聽。”
“不賭、不打人、不欺淩弱小。”他頓了下,“不讀書、不練武、不上進。”
王若芙心想好一個“六不”男子,“确實隻能是湊合……”
林世鏡停頓片刻,又補了一句,“聽說他還算專一……”
“……的意思是?”王若芙接着他的話,專一就專一,不專一就不專一,“還算”是幾個意思?
林世鏡眼睛眨了眨,鼻尖聳了聳,整張臉皺了皺,一時間表情十分精彩。末了他道:“你就這麼和你姐姐說吧,她應當聽得明白。”
王若芙“哦”了聲,忽然心生好奇,“那你呢?”
林世鏡一怔,“我?”
王若芙颔首,“對啊,你。”
她坦坦蕩蕩。畢竟日後要與他朝夕長相見,王若芙上輩子被蕭頌折磨夠了,要是林世鏡也是不安分的,她倒不如現在與林景姿說個明白,該退的婚約退掉,省得到時候煩心事一樁樁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