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将它藏在枕下，滅了幽微的燈火。

她注定要錯過，那一雙林世鏡親獵的大雁。

再一次見到樓淩，是在一個細雨綿綿的日子裡。春末夏初，天氣卻因這場雨變得涼浸浸。

城郊不起眼的一座别院裡，樓淩手肘支着下巴等她。

王若芙匆匆走過去，蕭頌跟在她身後。

樓淩看見了她，原本眉梢一挑，立刻就要走過來，但一看見她身後玄色的衣袍，又傻傻愣在原地，滿臉驚訝：

“太……太子殿下……？”

蕭頌擺手示意不必行禮，樓淩就又愣愣地坐回去。

王若芙忙問她：“姜夫人還好嗎？”

樓淩眉目微沉，歎了口氣，“就那樣吧。我現在是出來了，但我娘還在樓府，樓樊那死老頭子鐵定要氣她！我說我回去看看她，她又不肯，寫信讓我趕緊滾出洛陽。”

說到這兒，她往蕭頌的方向一瞥，壓低聲音問王若芙：“為什麼是太子殿下？我以為會是延慶來找我！”

延慶失勢的消息隻在宮牆裡流轉，王若芙也不好與樓淩多說，平白惹得她擔心，于是隻道：“延慶不好出宮，太子殿下過來也是一樣的。”

所幸樓淩不會多想，“這樣啊……”

說罷，她又看向蕭頌，開門見山問：“太子殿下，延慶要我何時離開洛陽？”

蕭頌順水推舟演了下去，将兩個信封遞給樓淩，“女郎請看。”

樓淩狐疑地看了眼王若芙，王若芙也不清楚其中關竅，隻能道：“你先拆開看看。”

樓淩便當着她與蕭頌的面拆開，頭一個信封裡，寫的是“敬告平江府尹”。

“平江府？”樓淩微訝，“為何是平江府？”

蕭頌徐徐解釋：“此前鄧閣老辭官歸鄉，回的就是平江府富春縣，我寫信給老師，請他幫忙聯絡平江府尹，于你一處容身之所。平江府尹答應了。”

江南福地，倒是不錯的去處，王若芙想，又是借的鄧遺光的人脈，想來樓淩也算鄧遺光半個弟子，閣老總會庇護她的。

“你去了平江，耕地也罷，行商也好，豐儉由己。”蕭頌道，“若你願意，一應過所與地契都會準備好。”

樓淩默然，有些猶豫地問：“殿下……我的罪名應該是越過國法動私刑，您和延慶若是幫我，會不會牽累自身？”

蕭頌正色道：“女郎放心。你在大理寺的案卷既已銷了，便說明此事在聖上那裡已經揭過了。孤向聖上提起放你離開洛陽，聖上也已默許。”

樓淩低聲嘀咕：“聖上都放過我了，怎的别人還把我當作洪水猛獸？”

王若芙聽見她的話，不免有些悲哀地想，因為聖上不是赦免了樓淩，他隻是不在意。

樓淩本事小，從此蒙于殺人罪名的陰影下，聖上不會管。樓淩能逃離桎梏，闖出另一片天地，聖上更不會管。

歸根結底，千秋殿根本不在意小小一個樓淩。

任憑她悲慘，也任憑她走向新生。

樓淩自言自語：“我再看看第二個……”

第二封信拆開，擡頭卻是“神光軍駐隴右道秦州上将軍”，王若芙立刻擡頭看向蕭頌，蕭頌也早料到似的，緩緩解釋：

“秦州，曾是莊國夫人的駐地。神光軍，也由她重建整編。”

樓淩握着信封的手已是微微顫抖，她無措地看向王若芙。王若芙也無法幫她決定，隻能覆上她手背。

蕭頌續道：“這是一條不好走的路。孤隻能保證你平安抵達神光軍駐地，但你未來的生死，握在你自己手裡。”

也許無聲無息地成為大漠風煙的一縷亡魂，但也許，血海裡搏一條通天的生路。

王若芙想起明光殿的第一堂課，樓淩說，将軍死戰場，死得其所。

可王若芙不想她死。

她試探對樓淩道：“至少……先求得平安？”

樓淩長久不言。

不知多久，她才緩緩擡頭，茫然對王若芙道：“若芙……我真的不知道……”

“我說我想學莊國夫人，可是真的要我去，我也會害怕……”樓淩絮絮道，“我怕死，也怕看見别人死。”

她重複地說着，聲音越來越小：“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王若芙拍着她脊背，輕聲問她：“那你想去嗎？隴右道，還是平江府，你更想去哪一個？”

樓淩沉默，而王若芙已經知道她的答案。

蕭頌旁觀半晌，此刻方道：“樓家女郎，你有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明早天一亮，車馬和行囊會停在西邊的小門。南下或是北上，由你自己決定。”

他起身，看向王若芙，“王家女郎，該走了。”

王若芙慢慢松開了握着樓淩手腕的手，“阿淩，你慢慢考慮，我……我總是希望你好。”

她随着蕭頌離開，最後回身看了一眼樓淩。

利落的裙衫、英氣的天藍。

她本就該擁有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