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她太近了。
近得那一縷清淡的酒氣将她也蒙在一片醺然裡——又或許是很濃的,隻是再怎樣的濃重,放在林世鏡身上似乎都淡了下來。
他是輕盈的。王若芙面對他,不必有任何的負擔。
溫熱的、輕輕的呼吸撲到臉頰上,她以為他要靠過來,要彎着腰下巴擱到她肩上。
但最終林世鏡退了回去。
落地罩蒙了一層赤色綢帳,墨漆的書案上除去擺放整齊的筆墨紙硯外,另放了一尊漢白玉花瓶,簇簇淡紅的木芙蓉。正堂燈火都熄了,唯餘一對龍鳳花燭搖曳照紅妝。
王若芙與林世鏡并肩走進喜房深處,重重紗幔在身後落下來。
新置的黃梨木梳妝台上擺了一排脂膏香粉,最左側匣子開着,能看見裡頭的珍珠花冠,與一柄描紅團扇。
内間案上擺了紅繩系住的兩瓢酒,王若芙覺得有些新奇,手指撥了下中間的紅繩。
結果那兩瓢順着紅繩晃動的幅度輕輕偏了一下,酒正正好好潑到她裙子上,洇出一片馥郁的水痕。
林世鏡笑她:“不願意喝也不至于灑了啊。”
王若芙斜他一眼,徑直坐下,“誰不願意喝?”
于是兩人各執一瓢飲盡。
王若芙鼻翼微動,似乎嗅到了格外清冽的氣息,與林世鏡身上那一絲淡淡的酒氣不一樣的味道。
她微訝道:“這是……丹玉泉……?”
林世鏡淡笑直視她:“丹玉泉梅蕊雪水釀的酒,我總算讓你嘗到了。”
王若芙聽他那千帆過盡的語氣,不自覺有些飄飄然,壓着嘴角輕應一聲,“手藝不錯。”
這樁婚事一波三折,末了是章華殿傳來皇後口信,命她與林世鏡盡早成婚,于是匆匆定下了日期。
所幸一切都早早備好,因而并不顯得潦草。
王若芙早同他私下裡說好,外人面前的規矩演給外人看,自家裡能省的禮節就省了。
她手肘支在案上,掌心托着臉頰,靜靜看林世鏡将漆盤收好,然後道:“歇吧?”
林世鏡聞言靠近她,手指輕輕插入她發間,取出一支鑲了紅寶石的長簪,又解開她繁複的發髻。
他動作不大熟練,但是力道很輕緩,王若芙樂得由人代勞,便伸手撥弄他腰間垂的那塊麒麟玉。
許是為了配今日這身喜服,柔藍的流蘇換成玉白色,王若芙撥了撥,覺得不是最配他,于是道:“明日換回來吧,藍色的流蘇好看。”
林世鏡無奈,“你是不是看見什麼都要撥一下?”
王若芙才意識到她這個小毛病,剛要收回手,又轉念一想,那又如何?
她理直氣壯拽下那塊玉,“我收走了。”
林世鏡解下她發間最後一個結,濃密如墨色絲綢的頭發垂散到腰間,王若芙仰頭看他,眨眨眼睛又重複一遍:“我收走了。”
“我說不行會怎樣?”林世鏡抱臂,逗弄般含笑看她。
王若芙披着一頭烏發跑去正廳,彎腰在匣子裡翻出一塊玉,又回到林世鏡面前坐下來,輕手輕腳地扯他腰間玉帶。
林世鏡一驚,“哎!”
王若芙讓他别動,他就真的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低頭看過去,是綢緞般的長發,是纖密的眼睫,明亮的眼睛很專注,手上動作飛快,不一會兒就将一塊鸾鳥形狀的玉重新系在他腰帶上。
王若芙舉起掌心裡的麒麟玉朝他晃了晃,“跟你換。”
燭影搖紅,一瞬間明豔的笑顔快刺穿了林世鏡的眼,他食指和拇指輕捏住她臉頰,眼神流連在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語調漸浮上一絲浪蕩:“怎麼越來越刻薄?”
而後俯下身,幾乎與她額頭貼額頭。眼前人新妝秾麗,竟平添幾分豔骨天成。
他輕笑,“倒也越來越漂亮。”
王若芙眼睛眨得很快,她直覺林世鏡不是隻想掐她臉頰,于是呼吸急促地轉移話題,支吾道:“高……高陽公主是怎麼回事?”
林世鏡微怔,松開手,倒真坐下來同她談起正事:“你知道高陽公主驸馬是誰嗎?”
王若芙松了口氣,點頭:“曆王惟一的後代,桂俨?”
曆王桂恕,畫像奉于神麟閣,與莊國夫人姜穗同是聖祖皇帝的心腹殺将。桂氏一族滿門忠烈,幾乎在大小戰役裡死絕了,數年前才從鄉野農戶家裡冒出一個桂俨。
桂恕之孫領兵平陵州之亂時,與一農家女有過數日的露水情緣,彼時沒人知道那農家女已然懷了身孕。
三月後,桂恕之孫重傷而亡。世人都以為曆王一脈斷了香火,誰知十五六年後,那農家女領着桂俨一路南下神都,将曆王惟一的後裔交給了今上。
農家女沒有任何憑證,但桂俨長了一張與其父極其相似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