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面對着牆側睡,腰上搭了林世鏡的一條手臂,她輕輕推開來,轉過身。
林世鏡許是聽見動靜醒了,徐徐睜開眼,支起身子往外看了看天色,然後又躺回去攬過王若芙,“還早呢。”
香爐靜靜流轉縷縷白煙,王若芙被熏得也有了些困意,倒在他肩上,“要去見你爹娘嗎?”
林世鏡揉揉她頭發,慢條斯理道:“醒了再說。”
王若芙經過一夜,骨頭也是懶散了,在半夢半醒間嘟哝,“我們倆也真是沒規矩……”
林世鏡一邊笑,一邊安撫地拍她後背,“你都逃避世界了,還管什麼規矩?”
大概這氛圍實在太好,林世鏡總讓人安心,王若芙不必想“遲了”的後果,也不必擔憂裴夫人會像崔皇後一樣罰她。
煙氣袅袅,林世鏡衣衫上有很清淡的木芙蓉香——是了,原來淡的、清冽的、幾乎聞不到的氣息,是因他房中常年放着的簇簇木芙蓉。
王若芙再醒來時,林世鏡已經穿戴整齊,照舊是她熟悉的天水碧圓領袍,腰間玉帶下束了一塊白玉佩,鸾鳥形狀的,垂下蔻梢綠的流蘇。
她忽地想起昨夜——照道理說是他們倆的新婚夜,她被一瓢酒熏得有些昏沉,就這樣逼他跟她交換了玉佩。
好像是有些不講道理。
一捧水撲在臉上,王若芙想着,可那塊麒麟玉着實不吉利。
她坐在梳妝台前,透過銅鏡打量立在她身後的林世鏡。身段颀長氣度從容,姿态是萬年不變的松弛舒展,仿佛天塌下來他還有暇閑情雅緻。
王若芙偶爾出入千秋殿,也見過些文臣,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想來也是,肩膀上擔着一國的榮辱與萬萬人的性命,定是沒辦法輕松的。
林世鏡卻不一樣,他并沒有那股憂國為民的“文氣”。
反倒……反倒是他策馬獵雁的模樣更容易想象。
王若芙瞎琢磨到這兒又是心頭一跳,想起林世鏡上輩子那凄凄慘慘的遭遇——還是算了,祝願他活得長些吧。
“我在潇水巷置了間宅子。”林世鏡忽道,“平日裡就我一個人住。”
王若芙笑他,“怎麼了?嫌一個人住冷清啊?”
林世鏡“嘶”了聲,“你不說還不覺得。”
她不搭話,轉進屏風裡換下寝衣。擺在案上的是一套水紅長裙,比她昨日那身顔色淡了些,卻仍是繁複華麗的。
王若芙低頭看着重疊鋪開的裙裾,忽而又升起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愕然望向那扇屏風,是薄的,繡的是吳地水軟山溫,風光天然旖旎,不會厚重到讓人喘不過氣來,也沒有那隻腐在屏風上,揚頸悲鳴的鳳。
這裡是林府,未來同她一起的人是林世鏡。
他不會逼她,不會害她。
她要逃避世界,他就說那什麼都不要管。
林世鏡在屏風外等她,王若芙慢慢走過去,幾乎踩到他鞋尖,她揚着臉問:“你那宅院留了我的地方嗎?”
他就勢輕輕攬過她的腰,有些無奈,“有。你想要哪個院子就搶呗。”
朱紅衣袖層層疊疊,林世鏡從隔着衣袖拉她手腕,變成下滑幾寸,勾着她手背,末了才輕輕攥住她的手,裹在掌心裡。
“等三朝回門過後,我們就搬過去住。”他輕聲道,“那裡安靜。”
林世鏡牽她穿過石橋,王若芙低頭看那幾條胖乎乎的錦鯉,打趣道:“你還說綠波巷湖裡的魚胖,你家裡的分明也好不到哪兒去。”
“人家生在我家,本來就是享福來了。”林世鏡毫不在意道,“撐不死就行,多吃點好。”
王若芙算是知道了,他一張嘴就是瞎話,偏還說得頭頭是道,配上那副從容模樣,倒真能唬人的。
她忍不住道,溺愛,簡直是溺愛。
林世鏡看她,爽快地承認:“是啊,溺愛。”
說罷又雲淡風輕補了一句,“在家裡的都溺愛。”
王若芙起初隻是笑,但笑着笑着,卻品出一絲别樣的意味來,她偏頭看林世鏡,那人神色自若,仿佛剛才那句話不過順口一說。
但當王若芙心道也許真的是她想多了時,他又忽然輕飄飄道:“所以你也是,多吃點好。”
王若芙一顆心好懸落到地上,又因他一句話高高地飄了起來,她怨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林世鏡停下來,回身,稍稍彎下膝蓋平視她,“你是曆經千難萬險到我家裡來的,我盼你以後不要再苦了,旁人讓你苦也好,你自苦也罷,都不要有了。”
她眼睫輕顫了下。苦嗎?從章華殿回來後,她似乎就不願意想這些了。
王若芙湊近了一點,臉頰幾乎埋進他肩窩,她說話時身子有些抖,“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
林世鏡安撫一般捏了下她臉頰,“嗯,不會就好。”
王若芙立刻抓住他手腕,緊緊攥着,直勾勾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