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圓,庭院裡倒影出一眼清澈皎潔的泉。今夜無風,初秋的溫度很适宜,偶有未盡的蟬,叫起來也已輕聲弱氣,仿佛強弩之末。
王若芙舉杯敬林景遠與裴夫人,盡管林世鏡深夜未歸,她依然與裴夫人面對面笑意盈盈,好一副和美團圓,太平氣象。
家宴開到一半,若薔與若葦由瑞雪陪着來了。王若芙匆匆出去迎,若薔一下子跑過來抱住她,若葦跟在後面,兩條小辮子用紅綢紮起來,也跌跌撞撞地撲過來。
王若芙一手攬一個,卻沒看見林景姿。
瑞雪解釋道:“家宴過後,夫人就被主君叫去了,想來有事商議吧,我也不大清楚。”
若薔熟門熟路地找裴夫人讨糖水喝,若葦乖乖巧巧牽着王若芙的衣角。
裴夫人沒有親生女兒,家裡來了個若芙又是半天不說一個字的悶葫蘆,若薔和若葦一來,當下氣氛就活絡起來。
若葦小小一個,被裴夫人抱在腿上,林景遠笑得眼角的細紋都堆起來,拿塊糖糕逗她玩。
若薔吃夠了,擦擦嘴問王若芙:“怎麼表兄不在啊?”
裴夫人與林景遠聽見了,目光俱向她望過來。王若芙神色自若,輕聲道:“他有事要忙。”
“這可是中秋!”若薔瞪大眼睛,“天大的事非得今天辦?”
林景遠往若薔嘴裡塞了塊腿肉,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你個小孩子管吃就行了,還管上你表兄的事來了。”
一直到宴散了,林世鏡都未回來。若薔這般粗線條,也覺出不對勁,她小心地看向王若芙,又扭捏地膩過來,嘿嘿笑了一聲:“阿姐,要不你今晚回家裡住吧?”
王若芙揉揉她頭發,“算了,我明天再回家。”
若薔扁扁嘴,和瑞雪若葦一起上了馬車,又回身看她一眼,道:“姐姐……你早些睡。”
王若芙笑意宛然,“嗯,會的。”
她回到院子裡,月色透過紗窗照進一段冷色的光,花瓶裡換了金黃的桂花,一簇簇堆在一起,散發微苦的清香。
碧山跟着走進來,試探着問:“姑娘,歇嗎?”
王若芙點點頭,吹滅了燈,卻沒讓她侍候,隻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來。”
屋内徹徹底底暗了下來,忽來一陣西風,吹起淺綠色的紗帳。
王若芙手肘支在書案上,掌心托着下巴,輕輕地歎了口氣。
子夜時分天氣刹那轉涼,西風刮起黃葉,恰好有一片飄到林世鏡肩膀。
他随手拂落,轉過最後一個街角,家家戶戶熄了燈,隻剩下夜色裡高大莊嚴的朱門,像志怪小說裡記載的怪物。
然而萬物黯淡裡,卻有微弱的一點光,暖黃色的,流轉在一尊肅穆的石像前。
林府門前九重台階,是林世鏡回家的必經之路。一道單薄身影提着一盞宮燈,孤寂站在朱門之下,将那蜿蜒的階都照亮了。
他腳步一瞬間停住了。
那纖長的影子裹了一件淡紫的披風,頭發自然散下,垂在腰際,不戴一點钗環。
林世鏡還當是幻覺——畢竟他從不覺得王若芙對林府、對他有什麼歸屬感。他無比清晰地知道,她是想找一個合适的理由遠離蕭頌。
他隻是那個,合适的理由,僅此而已。
可王若芙卻在他無盡失意的時候,又送給了他一縷暖黃的燈色。
林世鏡幾乎想追上去掐着她質問,問她究竟當他是什麼?問她這相識的一千個日夜裡,可有一場夢屬于他?
但王若芙徐徐轉過身來,風揚起她綢緞一樣的頭發,蓬松又幹淨,一股裹着水汽的清香。
“回來了?”
她明知故問。
林世鏡沉默地凝視了她良久,然後緩緩走上台階,從她手裡接過那盞宮燈,道:“嗯,回來了。”
兩道并肩的影子被月光拉長,走到石橋上時,王若芙忽然伸手,隔着一層衣袖拉住了林世鏡的手腕。
她隐約分辨出他那句“回來了”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結束,隻是他的又一次妥協忍讓。
他們心照不宣地粉飾太平,王若芙裝傻,林世鏡就陪着她裝不知道,演出一副和諧夫妻的假象。
林世鏡的腕骨硌着她掌心,很痛。王若芙仰頭看他,“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他隻是輕輕地,拂開了她的手,“外面冷,先進屋吧。”
屋子裡也被秋風浸透了,涼得很。
王若芙湊到林世鏡背後,輕輕抱住了他,臉頰貼在他後背上,幾乎能感受到這副軀體強自壓抑的心跳脈搏。
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的,明明那麼介意,明明那麼生氣。
她歎息一般,“你能不能轉過來?”
林世鏡依言轉身,單手撐着書案,颀長的身段在夜色裡勾勒出風度翩翩的影子。
王若芙卻又語塞。
她有心想說些什麼,可從何說起呢?
林世鏡望了她很久,最終隻用掌心揉了揉她的頭發:“不想說就睡吧。”
半個時辰後,林世鏡穿着寝衣掀開被子。原本背對他的王若芙翻個身,傾身湊上去想讨個很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