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不知不覺過了三日。王若芙不是愛玩的性子,最多也就是摘個花拔個草,剩下大多時間裡,她都在安靜地看書。
丹玉泉無人打擾,隻有偶爾飛回來讨吃喝的那對雁,會在她看書時叼一下她的裙角。
林世鏡一心一意陪她,神都送來什麼文書都不管,天大的事都是“改日再議”。有時王若芙都看不下去,想跟他一道回去了,林世鏡還悠閑道:“休假,乖乖,你知道什麼是休假嗎?”
王若芙向來都是乖乖完成課業的好學生,她猶豫道:“……那也不能一道公文都不看吧?”
林世鏡往榻上一靠,一股子懶散勁兒,“不看。都休假了,他們應該自覺拿我當死人。”
王若芙一腳踹過去,“你再瞎說?”
回程那日是中秋,王若芙再怎麼不舍得,也不好阖家團圓的日子還在外頭躲懶偷閑。她裹上薄薄的披風,蹲在池邊逗弄那雙大雁,它們通靈性似的,腦袋在她掌心裡蹭了一下。
離開前最後一回眸,她發覺泉邊那株梅花花苞早早地綻開了,五瓣玉白色,中間是淡粉紅的花蕊。
隻等一場雪。王若芙想,也許她生辰的時候,丹玉泉的梅便都開了。
她心滿意足地挽上林世鏡臂彎,“走吧。”
林世鏡為她系上披風絲帶,溫聲道:“十月再來。”
成婚快四個月,王若芙幾乎都在“三徑風來”躲清靜,莫說林府,連自己家裡都不怎麼回去,隻有若薔偶爾來潇水巷找她。
若說作為“新婦”,她顯然是不合格的。
但合不合格又如何呢?标準全在人心。她上一世怎麼也算低聲下氣無可挑剔,照舊讨不了崔皇後喜歡。
可如今哪怕她數月不踏進府門,林景遠與裴夫人都仍一臉喜氣地迎着她。裴夫人疾步過來握住她的手,眼裡如水一樣的溫柔快溢出來,“颠簸一日累了吧?先進院子裡歇歇。”
王若芙還沒答,裴夫人便又道:“夜裡景姿與若薔會過來,你與她們也好久沒見了吧?今日中秋,正好家裡人一起坐下來聚聚。”
她微訝,“當真?母親不用操持家裡的宴席嗎?”
裴夫人笑道:“是世鏡去和景姿說的。景姿既然應下來了,定是會來的。左右她忙恒府的事兒忙了小二十年,難不成空出一日來看看出嫁的女兒還不行了?”
林世鏡跟在她們倆身後,裴夫人攜着王若芙進院子,他便不再跟進去,隻對王若芙道:“我去一趟青金巷。”
王若芙一聽,笑意頃刻間僵了。
原本溫和的氣氛倏地凝滞下來。
她不知不覺間松開裴夫人的手,無意識走向林世鏡,略帶惶然地問他:“你去青金巷做什麼?”
沒人比她更清楚,青金巷裡坐落着何等尊貴的府邸。
裴夫人定也看出兩人之間不對勁,走上來打圓場,對王若芙道:“沒事的,阿芙,青金巷是太子殿下府邸所在……”
說到此處,裴夫人卻是頓住了,想來也意識到症結究竟在何處,她無聲走遠,将這一處方寸留給林世鏡與王若芙。
王若芙有些急了,“說啊,怎麼突然要去青金巷了?”
林世鏡默然片刻,視線落在她臉上,那樣焦急,那樣惶恐。她是真的不安,隻要提起蕭子聲,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移開眼,道:“昨日有人來傳信,說大理寺向翰林院借了我去辦樁案子,殿下親令管這樁懸案的所有人去青金巷商榷事宜。”
王若芙松下一口氣,原來……原來是公務……
林世鏡走出院子,裴夫人在外頭等着他,略帶憂色問:“好好的日子,怎的偏提起青金巷?”
他邊走邊道:“阿娘也發覺不對勁?”
裴夫人歎氣,“那自然,一提起來,阿芙臉色就變了。不過她竟連太子私邸在青金巷都知道嗎?”
林世鏡語聲淡得快聽不見了:“我也以為她不知道。”
他本意絕非惹起王若芙傷心,不過是想跟她講一聲,他出去了,去了哪裡,僅此而已。
裴夫人若有所思,“我還以為太子對她不過一時興起,眼下看來……倒像是交情不淺。”
“算了。”林世鏡長舒一口氣,回身看,王若芙仍然怔怔坐着。
他收回視線,仿佛自言自語:“到底也不是她的錯。”
太子府内,蕭頌遣退了其餘人,單留下林世鏡。
幾個面熟的親衛去書房門口守着,此處俨然鐵闆一塊,連一絲風都漏不出去。
林世鏡自然知道蕭頌有不能與旁人多言的要事同他講,多半涉及宮闱秘聞。
太子殿下不多寒暄,直言道:“楊美人懷孕了。”
他按了按太陽穴,又道:“……如今已是貴人了。”
崔貴嫔已然失勢,這位楊妃毫無争議地成了事實上的皇後之下第一人。
早年皇後與貴嫔彼此制衡,後來年輕的楊妃入宮得今上盛寵,寵到如今,果真是寵亂了太極宮的風雲。
這些旁人不知道,但林世鏡清楚。
無論林景遠還是林世鏡,都是旗幟鮮明的東宮派。河東裴氏家主夫人姓崔,是崔後的親生姊妹。幾重姻親繞着官場和産業,糾葛到一起,所有人都被綁到一條船上,朝着千秋殿的那座龍椅劈風斬浪而去。
林世鏡沉吟片刻,隐約體會出更多意味來,他在繁雜的思緒裡挑出一根線,斟酌問道:“所以,崔貴嫔故意放狼一事,幾分真幾分假?”
蕭頌沉默。
他便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