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是嗎?”林世鏡又問。
蕭頌隻回:“順水推舟。”
餘下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野狼逃出林外傷到二皇子,真的隻是個意外,最多算蕭頌監管冬狩不力。但崔後借題發揮,給崔妃扣了一口驚天黑鍋。
今上也許信了,也許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但他默許了崔妃的失勢,順水推舟幽禁了她,斬斷二皇子蕭領的根基,同時狠狠削弱了崔氏一族的羽翼。
畢竟崔氏無所謂後妃争鬥,聖上膝下隻兩個皇子,誰即位都是崔氏得意。
今上又怎麼甘心受崔氏掣肘呢?
章華殿與常甯殿之争,眼見着是崔皇後赢了。
但那是今上讓她赢,允她赢。
下一次呢?下一次若楊妃給崔後潑髒水,今上又會不會相信?
琅琊王與陳郡謝都倒了,誰又能保證博陵崔能生生世世繁榮昌盛?
今上的忍耐亦是有限度的。
“子聲,我冒犯問你一句。”林世鏡道,“聖上究竟如何看你?”
楊妃的孩子仍是未知數,蕭領已是折了,倘若今上身體康健時生不出第二個繼承者,那千秋殿的下一個主人隻有可能是蕭頌。
今上默許崔皇後掐滅蕭領即位可能的時候,難道沒想過這是兵行險招?
蕭領還小,但蕭頌已然長成了。
林景遠清楚,林世鏡也清楚,他會是一個更英明,更果決的君主。
因而林府選了他。
然而蕭頌卻搖頭,“我不知道。”
他竟罕見地露出一絲迷茫,“父皇有時會對我說,國朝未來會交到我手裡。可是有時候他就那麼幽幽地看着我,我又覺得他很恨我,恨我長得這麼快。”
一眨眼,就長到了可以接過大任的年紀。
蕭頌反問林世鏡:“栖池,你眼裡,今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換到林世鏡沉默。
今上……國朝最高處的人,千秋殿的主人,萬萬人在他腳下臣服。
林世鏡曾得他青眼。殿試榮登榜首後,今上親賜他一件朱紅官袍,像個慈愛的長輩語重心長對他說,栖池未來會是國朝最重要的支柱。
可今上也會在千秋殿寒聲提醒他,無論他是誰的同窗誰的朋友,在一切身份之前,他是國朝的臣。
隻能跪拜一個君。
于是林世鏡也隻能回答,我不知道。
今上的神情永遠隐在暗處,沒有人看清過。
他青睐的少年重臣不行,他出色的親生長子不行,他的每一個枕邊人也不行。
蕭頌忽地笑了,“不如你回去問問阿芙?”
林世鏡面色微變,“殿下何意?”
蕭頌收斂笑意,正色道:“我是說真的,也許她知道的比你我多多了。”
林世鏡不想跟他提王若芙,随口岔開話題,又被蕭頌拽回來。
隻聽太子殿下隐晦地問:“如何?驗證過了嗎?”
林世鏡面色更沉。
他不答,蕭頌就明白了。
在夢裡,蕭頌見過王若芙光裸的後背,突出的蝴蝶骨邊有一顆朱紅的小痣。
但那隻是在夢裡,而已。
但太子殿下卻沒有一點得意,隻是怔怔,“倘若我做過的夢是真的,那她從何處來?又知道些什麼?栖池,你想過嗎?”
“她知道些什麼重要嗎?殿下想如何?撬開她的嘴問她未來會發生的事嗎?她若不願意告訴你呢?你要強逼她嗎?”
一連好幾個問句,林世鏡鮮少這樣咄咄逼人。
說罷,他又冷了臉,“當日你鎖她進章華殿,也是為了這個吧?怕她将知道的事說給别人聽,礙了殿下平坦的即位之路?”
蕭頌聽罷眉蹙得更深,他本就冷肅像銀甲一具,臉色沉下來時幾乎是雷雨欲來的駭人,“毀了你們婚期是我不厚道,但若說我讓她入章華殿隻為了這些,林栖池,我還不至于下作成這樣。”
林世鏡分毫不讓,“所以呢?無論什麼原因,你難道不是明知她不喜歡太極宮還非要困着她嗎?”
他忽然失了一切漫不經心的、芝蘭玉樹的風度。向來閑散的林世鏡,仿佛一切都能輕松到手的年輕狀元,在這一刹隻剩下了無盡的酸妒與刻薄。
意識到這一點的蕭頌忽然松弛了下來,他靠上椅背,悠悠地問:
“你能說她不喜歡太極宮,但你敢說,她不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