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潇水巷駛向林府,家裡早就熱熱鬧鬧。林世鏡有個喚作蘭蕤的小堂妹,乖乖巧巧地迎上來,喚了聲:“哥哥、嫂嫂。”
王若芙從袖中拿出個紅紙包遞給她,蘭蕤怯怯收下,小聲道:“謝謝嫂嫂。”
林府人少,但既是開國新秀,自然往來賓客如雲,架勢一點不輸舊貴族恒國公府。
林景遠與裴夫人從早應酬到晚,本指望林世鏡來了幫幫忙,結果二公子攬着芙妹迤迤然進院子裡賞花,氣得林景遠在背後大罵個小沒良心的。
外間熱鬧得翻了天,院裡林世鏡閑得發慌,折了根野草教蘭蕤卷蝴蝶螞蚱玩。
蘭蕤還是六七歲的孩子,起得太早午間犯困,在院裡榻上呼呼地睡着了。
碧山端來一碟青梅脯并幾樣小菜糕點,王若芙笑她跟蘭苕學壞了,“還沒開宴就去後廚順點心吃。”
“你就當提前嘗鮮了。”林世鏡對偷吃自家後廚這事兒一點負罪感都沒有,拿了塊小酥餅喂到她嘴裡,“看着像阿爹親手做的,來嘗嘗。”
林景遠手藝居然真的不錯,王若芙咽下去,狐疑看向林世鏡:“為什麼你們一家廚藝都那麼好?”
“錯咯。”林世鏡指她,“我們一家不是還出了個不會做飯的你嗎?”
王若芙一腳踢在他小腿。
林世鏡沒躲,眉眼都是笑,問她:“阿薔哪日再到我們家來?”
自上回丹玉泉若薔同林景姿吵了一架之後,王若薔的課業被王若芙和林世鏡一手攬了下來。
林景姿倒沒反對,隻說每晚回來要同她彙報今日學了什麼。
“初五過後吧。”王若芙往林世鏡腿上一躺,“若薔倒是解放了,我還得每天早起操心。”
林世鏡指腹緩緩揉着她太陽穴,王若芙一邊舒服一邊感慨,真是放了個活祖宗進家門。
暮色漸深,蘭苕一邊招呼着“開席了姑娘姑爺快出山”,一邊抱起蘭蕤往正院跑。
王若芙懶洋洋地被林世鏡拉起來,兩人一路靠肩,有一下沒一下地撞着。到了花廳,長輩們一排坐着,才算是正經了些,像模像樣地并肩坐下來。
家宴沒規矩,王若芙和林世鏡更沒規矩,她成婚小一年了也沒見把林府的人都認清。晚上敬酒險些管伯父叫了叔父,好在林世鏡嘴巴快替她遮掩過去。
她在桌案底下用腳尖輕踩林世鏡,傾身同他私語:“你也不提醒我一聲……”
林世鏡渾不在意,“其實我也不太認識他,說不準我們該叫舅父。”
王若芙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們家還真是……”
無法無天。
這要是放在恒府,今晚她在宴席上叫錯了輩分,明早就得去林景姿書房裡面壁反思。
不遠處傳來“咻”的一聲,王若芙回頭看,見是一團遊星似的煙火,金紅璀璨地躍出牆頭,而後又有各色各樣的焰火次第升空,千道萬道觸目的火樹銀花,神都照成不夜城,焰星亂落,滿地春。
林世鏡湊到她身邊,指了指天上一團墜了長長流蘇尾焰的煙花,輕聲道:“像你當新娘那天的花冠。”
他說得煞有其事,金色的是鳳羽,玉白的是珍珠。說完瞥她一眼,好一個意态風流,道:“珍珠簾後,一張美人面。”
王若芙面無表情,“酒量差就少喝。”
說到這兒林世鏡就來氣,今夜林景遠翻出多少年的佳釀,烈得燒嗓子,王若芙一杯接着一杯竟然面不改色,接連四五位老長輩倒下她自巋然不動。
他不禁好奇:“你酒量怎麼這麼好?”
王若芙悲憫地看着他,道,也許是天賦吧。
宴至末尾餃子端上來,恒府倒也有這習慣——吃到包着銅錢的餃子,一年到頭都好運如意。
不過在恒府,這些民間習俗往往添了幾分演戲的意味,常常都是王崇吃到一個,象征性說幾句“将這運道贈給全府上下”、“來年府上豐收美滿”之類,另一個大半時候給恪兒,偶爾是阿薔。
今日倒也輪到王若芙。
林世鏡眼疾手快給她夾了一隻,果不其然裡頭有枚圓圓的銅錢。
她領了情,握在掌心裡,笑對林世鏡:“表兄,你早看出來了是不是?”
林世鏡一副天機不可洩露的模樣,雙手合十朝她拜了拜,“芙妹福氣來。賞我點好運道,為兄千恩萬謝。”
這下哄得王若芙眉眼彎彎,小神仙似的,點點他眉心,“分你一半。”
宴散後各回各家。林世鏡天生的好皮囊配上醉意醺然的姿态,倒真堪稱玉山傾倒,好一個俏郎君。
王若芙慢悠悠陪着他走,穿過青橋遊廊,牆角吹過一陣窸窣的風,南側的小門沒關嚴,露出一角堆滿的雪,和一痕蒼色的影。
她忽地蹙了眉。
王若芙駐足,推了把林世鏡,“你先回院子裡,我吹吹風醒醒酒。”
林世鏡訝然:“你還醒酒?”
她踮腳親親他,濕漉漉的唇瓣印在臉頰唇角,林世鏡就暈乎乎聽她話走進院子裡。
王若芙拐過轉角,輕輕推開門,隔着三尺一道門,厚重雪地裡、昏黃燈影下,一身蒼袍的人蕭索地立在無人之境。
宛如隔世一般,她竟然很平靜地問他:
“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