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渲恨恨咬牙,萬般無奈擡手,“金吾衛,停手!”
一銀一黑兩道陣營陷入長久的僵持。
崔太後緩緩站了起來,她低頭,看徐釋真被兩名内侍死死拽着。
“母後!瑞兒……你救救瑞兒!”
崔太後無聲地歎了口氣,滿殿寂靜中,她蒼老的聲音清晰可聞:“靜瀾。”
被稱作靜瀾的女人回頭,眼裡煥發出奇異的光彩,“崔慈音,你不能心軟!這是我們的把柄,這個孩子在,就沒有人敢傷害我們!傷害崔家!”
女官雙膝下跪,朝那女人叩首行禮,“參見崔貴嫔。”
徐釋真口中喃喃:“貴嫔……貴嫔!”
她竟是那個名存實亡的崔貴嫔!越王蕭領與延慶公主的生母!
“為什麼……”徐釋真茫然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
崔靜瀾俯身看她,像看一個可憐蟲,“為什麼?為什麼我和崔慈音聯手了?我們不是死敵嗎?你是不是想問這個?”
她已經老了,但依然明豔,崔靜瀾大笑道:“我也想問問從前的我自己,為什麼那麼傻!”
楊渲神思緊繃,他悄悄将袖中的短匕取下來握在掌心,計算着他與崔靜瀾之間的距離與角度。
必得一擊即中,力道不能偏了半點。
且在崔靜瀾倒下的一瞬間,他必須立刻撲上前接住皇長子。
不能有絲毫差池。
崔靜瀾長長的指甲撫過孩子的臉龐。
徐釋真幾乎要瘋了,“貴嫔!貴嫔您不能這樣……母後!求您救救瑞兒!救救他啊!”
崔慈音又喚了一聲:“靜瀾……”
“閉嘴!崔慈音!”崔靜瀾忽地怒吼,“我說過了!我隻與你合作這一次!你不要壞我的好事!瑞兒是你的親孫兒,不是我的,我才不管他死不死!我隻要崔家好好的,我爹娘好好的!”
崔靜瀾逼視崔慈音,“你不許臨陣反悔,崔慈音,我們才是一家人。”
“鬥了二十多年,臨了,成了一家人。”崔慈音低聲道,“靜瀾,我們這輩子過得當真可憐。”
崔靜瀾恍惚了一瞬。崔慈音緊接着又道:“崔家不能死,你爹娘、我爹娘,都不能死。”
她慢慢走向崔靜瀾,“你放心,我一直、一直都記得……”
遙遠的殿外,靜寂的夜裡,傳來一聲細微的繃緊弓弦的聲音。
“從我去常甯殿找上你的那天起,從我們冰釋前嫌、合作達成的那一刻開始……”
引弓搭箭。
“我便已立定決心。”
“咻”一聲,羽箭破風而出,穿越無數人頭頂,帶起一陣凜冽的秋風,直入崔靜瀾眼底!
利器刺入血肉的“噗呲”聲。
楊渲猛地撲上前,兩臂張開到極緻,在皇長子落地的前一刻,緊緊抱住了他。
胸口劇痛,手臂仿佛折了一般,動也動不了。
嫣紅的衣裳,左心□□裂出一朵血色的花。
崔靜瀾仍然死死盯着崔慈音的方向。但她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崔慈音怔怔地看着她,這個和她你死我活了幾十年的女人。她發覺崔靜瀾死了,她竟然心緒複雜。
佛像之下滿地血海,崔太後彎下膝蓋,裙角沾血。她伸手,為崔靜瀾合上了雙眼。
殿門之外,林世鏡放下弓箭。
他神色淡得近乎脫離塵世之外。
而林世鏡身後,蕭頌緩緩步出。
金吾衛仗劍參見皇帝陛下。自然而然讓出一條通道,蕭頌便徐徐走了進去,走向最深處的巨大佛像,走向佛像前,與他為敵的母親。
羽林衛見狀,紛紛棄刀投降。
崔慈音維持着蹲下的動作,背對蕭頌。
“母後。”
開口竟然如此幹澀,如此艱難。
崔慈音沒有回答。任憑蕭頌在她身後站了多久,她都沒有回頭。
徐釋真從楊渲手裡接過瑞兒,失神地将孩子緊緊抱在懷裡。
延慶公主從臨華台趕過來時,見到的便是一幅無比混亂的場景。
死的死、殘的殘,佛堂仿佛變成了刑場,流不幹的血,算不盡的孽。
延慶一眼看見仰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支羽箭的女人,頭發覆蓋了臉,可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母妃!”
一聲凄厲的嘶吼。
延慶崩潰地不管不顧朝前跑去,扒開人群,甚至被來不及收鞘的刀劍誤傷。
她撲通跪倒在地,失聲嘶吼:“母妃!!”
轟然一聲,在林世鏡心間“砰”地炸開。
他轉頭看過去——
崔靜瀾無聲地躺在地上。
延慶在哭。但再沒有母親回應她了。
他仿佛一瞬間握不住弓箭,一切都在眼前動搖起來。世界與道心一起颠倒。
他親手,殺了延慶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