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鏡幾乎疑心自己眼花,他五指緊緊捏住這張薄薄易碎信紙,翻來覆去地把每一個字看了無數遍。
“……林世鏡。”
直到熟悉的聲音、近乎冰冷的語調傳過來,林世鏡才茫然擡起頭。
王若芙長發未挽,素面朝天,靜靜地看着他。
林世鏡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恨與怨與酸妒揉到了一起,壓得他整顆心都在爆裂邊緣。
他想問她,成婚這四年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重要?他在她眼裡是不是可以随意作踐?要他了,他就是哥哥、是夫君,不想要了,他就是離絕書上的一個名字。
王若芙,你良心何在啊。
林世鏡一手撐着書案,平靜地質問她:“你就那麼想一拍兩散?”
他眼尾通紅,落在王若芙眼底。她輕聲解釋:“我都要走了,不該綁着你的,是時候還你自由身……”
“你問過我嗎?”林世鏡打斷她,“我想不想要你所謂的自由身?”
“可是你從來沒有試着去看看别人。”
王若芙近前兩步,輕輕撫上他臉頰,擦過他泛紅的眼尾,“從小我們就定了婚約,所有人都說,你隻能選我。但是你見過别人嗎?”
林世鏡抓住了她手腕,扣着腕骨逼她放下來,“你想說什麼?這些有意義嗎?”
“我想說我們不該從小到大被綁在一起!”王若芙忽然提高聲音,“我本來就當你是逃離子聲的工具,難道你還要為了我賠上一輩子嗎!我都不知道我會不會再回神都了……”
她說着說着,聲音漸弱了下來,心口越來越酸、越來越緊。
“林世鏡,你就當……我們彼此放過……”
她擡手按住筋脈劇痛的心口,“我們的未來太不确定了,我不想用一紙婚書困住你。”
林世鏡舉起手上的信紙,“所以你就用一封離絕信放我自由?要我去和别人成婚?”
王若芙心尖蓦然一緊,她咬着牙道:“如果你願意,如果你遇到了更好的。”
另覓良緣,再遇佳偶。
“你太狠心了,王若芙。”
隔了許久,王若芙以為他再也不會跟她說話了,他卻忽而輕聲地怨她:
“我不答應你離開神都,你就給我一封離絕書。”他自嘲般輕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會一步步放低底線——你走可以,不要和離?”
“不……”王若芙急忙搖搖頭,“不是的……”
林世鏡扣着桌邊的指節用力到發白,從心口到喉頭轟然湧起一股劇烈的血味,他生生咬住舌尖咽了回去,太陽穴卻仍不停地跳着。
“我一開始以為,等我們成婚了,你總能慢慢地對我敞開心扉。後來我發現你身上背負的一切,不是攤開來講就能解決的,所以我不苛求你的心意了,我隻想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我們都長命百歲……”
他一口氣沒喘過來,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王若芙匆忙上前,卻被他一把拂開。
“現在我知道了,你說得對——”
“我們的确不是同路人。”
林世鏡臉色白得像紙,他拇指指腹擦過王若芙臉頰,一行很快幹涸的眼淚被他輕輕抹去。
看,她為他流的眼淚,也不過一點點而已。
所以她會很快走出來的。
林世鏡慢慢地、鄭重地,如同沒有下一次一樣,吻她擰緊的眉心。
唇輕輕貼上去,貼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眉心的一寸皮膚變得濕漉漉的,直到她漸漸舒展、漸漸松弛。
“你從來不相信,”林世鏡啄吻她顫抖的眼皮,“我是真的喜歡你。”
王若芙徐徐閉上眼。
“可惜你真的不喜歡我。”林世鏡輕撫她垂落的長發,“我認命了。”
王若芙下意識擡手,但林世鏡退後半步。
“過所在遠山紫的劍匣裡。”林世鏡道,“不過你好像已經有新的了。”
王若芙的聲音平靜而沙啞,“四年之後,你二十四歲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
他淡笑着,并不回答,溫柔而決絕道:“祝你自由,芙妹。”
林世鏡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過三徑風來。
蘭苕撐着下巴,撥弄檐下銀鈴,苦着臉道:“芙姑娘,你真的要走啊!”
王若芙淡笑,“你都問了多少遍了?是,我真的要走。”
碧山走過來靠着她,抱住她一邊手臂,“想跟你一起走。”
王若芙點點她鼻尖,“真的啊?”
碧山吐吐舌頭,“其實還是有點怕。我還是回家陪我爹娘吧。”
蘭苕湊過來抱住王若芙另一條手臂,簡直鬼哭狼嚎,“芙姑娘!你把鋪面都給我們倆了,你自己靠什麼進賬啊?”
王若芙一邊一個,不可承受之重,她費力道:“我怎麼可能缺錢!你們倆……松開啊……”
蘭苕與碧山卻抱她抱得更緊。
王若芙沒辦法,歎了口氣,就這麼三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看秋月光潑灑中庭。
皎白而冰涼。
一過九月,王若芙先是送王若萱一家離開,再與林景姿和若薔若葦辭别。
若薔依依不舍地抱着她,“姐姐……你有空就來太原看我好不好?和表兄一起!”
王若芙摸摸她頭發安慰,“姐姐會的。”
一旁,林景姿神色卻是複雜。
若葦長大了,性子很穩重,模樣與王若芙三分相似。
王若芙想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抱起來,但若葦卻小大人似的搖搖頭:“我很重,姐姐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