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凜凜,黃沙漫天,西北的冬天向來很長。
林世鏡巡過邊境線後回到軍帳内,樓淩正咬着筆杆滿面愁容,見到他來立馬松了口氣,展顔道:“你可算回來了!”
“聽着不像好事。”林世鏡維持着掀簾子的動作,一步不多往前,“你先說,怎麼了?”
女将軍眼裡浮上一絲狠戾的狡黠,看得林世鏡莫名背後一涼。
果然,樓淩清清嗓子道:“方才神都來了回信,姜峯自請斬刑一事,聖上允準了。”
說到此處,她太陽穴微微跳了一下,眉目愈發沉下去,“且,聖上命我們在神光軍所有人面前行刑,以此警告——但凡再有殺良冒功者,必處以極刑。”
林世鏡走到她面前坐下,“那他另一個請求呢?”
樓淩把塗成一團的信紙推給他,“這就是我剛剛煩的事兒!他要死于遠山紫劍下,聖上也允了!”
她氣得眉毛倒豎:“他也配?成日裡鑽營怎麼領功升官,幹出殘害百姓以冒充敵軍首級此等惡毒勾當的人,還想死在遠山紫之下?他别髒了莊國夫人的劍才是!真是國朝之恥!”
林世鏡仔細辨認樓淩塗改過好幾遍的字迹,看清第一行是“寄予吾友若芙”。
他指尖莫名一顫,将那信紙放下,又平聲道:“所以現在她得攜着遠山紫天長路遠地趕過來,就為了斬殺這個逆賊?”
樓淩冷笑,“他做夢!他這輩子都别想再跟遠山紫、跟莊國夫人沾上一點關系!”
樓大将軍滔天怒火之下,甚至沒人敢擡頭直視她,人人噤若寒蟬,帳内一片靜寂。
惟有林世鏡沉吟片刻道:“讓她過來一趟吧。”
樓淩愣了半天,一下啞火,她“啊”一聲,才反應過來林世鏡口中的“她”是誰,斷續道:“但……但是阿芙也忙着呢吧……”
林世鏡眉目平和,“我覺得姜峯身上能挖出更多東西來。所以我想讓她來一趟,就當幫個忙。”
樓淩仍是蹙眉:“比如?”
“比如他犯下此等滔天大罪背後,是不是意味着國朝‘軍功厘定’一道上仍有缺漏。”林世鏡向後靠上椅背,“不過我不大擅長問詢溝通,想來還是要請她最好。”
“你意思是……”樓淩組織語言,沒組織明白,破罐破摔問,“你什麼意思?”
林世鏡耐心道:“就像當時,聖上下令廢營妓制度,然仍有朝廷監管不到的地方,比如保甯府。所以若芙寫了《保甯府軍妓之死》,自下而上直抵中央,朝廷因此才發現了這些缺漏的角落。”
樓淩恍然大悟,接道:“……才能去彌補?”
她很快又道:“就是姜峯這人不能白死,得把他渾身上下都扒幹淨了,問清楚他為什麼這麼幹、什麼導緻他這麼幹、他在害怕什麼後果,對吧?”
林世鏡點點頭鼓勵她,“舉一反三了,樓大将軍。”
樓淩又咬上筆杆,忖道:“你說的也是。我好像有回殺了個大将結果被人搶功,百口莫辯啊,氣死我了!”
林世鏡笑笑,“嗯,都說給她聽吧。”
筆墨紙硯被樓淩叮呤咣當推過來,她理直氣壯道:“那你給她寫信。”
林世鏡輕飄飄又推回去,“你寫。你是神光軍的人,我不是。”
樓淩還能輸給他?當即又推過來,“你官兒大,你寫。”
“樓大将軍說笑了。”林世鏡面不改色。
這下樓淩急了,霍然站起來,“不是,你跟我推來推去的幹嘛呢?我是她朋友,你又是她哥哥又是她夫君的,這信你不寫誰寫?”
“我不是,三年前就不是了。”林世鏡擡眼看她,淡淡道,“離絕信還在我手裡,你要看嗎?”
樓淩啞口無言,面色變了又變。
她真是全忘了這茬!
于是隻能讪笑着坐下來,“不是……我這不是想着你是狀元,你字兒好看,才想讓你寫嘛?”
軍帳裡一排人皆是張大嘴,驚訝地看着平日裡殺伐果決的樓将軍就這麼谄媚地低頭:
“我寫,我寫!”
樓淩咳了兩聲,對軍帳内的副将們道:“那個,你們都出去看着他們演兵吧。”
她落下筆,剛寫“阿芙”兩個字,便心虛擡頭問林世鏡:“那個……我問一嘴啊,栖池,能跟我說說為什麼嗎?”
林世鏡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樓淩反正也寫不出來,把筆一擱,抱臂道:“我光知道你們倆和離了,但是你也從來不提,我都不好意思問。其實我還真挺好奇的,感覺你倆不像過不到一起去的人。”
“等她來了你問她吧。”林世鏡說完就起身,“我過兩日就要回神都了。”
“哦。”
樓淩先是下意識應下,等她反應過來時林世鏡已走遠了。
“不是!你不等她了啊?!”
她對着林世鏡的背影高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