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淩猛地一步跨到王若芙身邊,橫劍擋在她身前。
王若芙眉心一緊,直直越過遠山紫的格擋,半跪在姜峯身前,直直盯着他道:“你有恨對嗎?你在怨什麼?”
姜峯邊喘氣邊斷續道:“崇武……元年,聖谕……命神光軍每支隊伍……每月斬殺烏丸軍……二百一十人……若數量不達……便要遭貶斥……”
不過三年工夫,多少年出生入死的夥伴便換了一茬。
蕭頌定“崇武”為年号,在位期間,誓要攻破烏丸北擴疆土。
于是軍費拔高,随之而來頒布多條軍改法令,各地駐軍嚴陣以待,随時備戰。
他是個極富決斷力的君主。
二百一十,如一條緊繃的弦壓在駐軍守将的身上,是關外蒼茫遼闊的天地間,揮散不去的重壓陰雲。
樓淩眉心倏地一跳。
姜峯說完,用盡最後的力氣飛速起身,在任何人都反應不過來的間歇死死扼住了王若芙的脖頸。
“王姑娘!”副将驚聲喊道。
樓淩眼神一凜,長劍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刺穿了姜峯胸膛。
血花砰地炸開,飛濺上王若芙素白的衣裳。
姜峯掙紮着“啊”了兩聲,最終顫抖地,松開了扼住王若芙脖頸的手。
死不瞑目。
樓淩俯身,冷眼看他。
“早年也有人說過,他是莊國夫人的繼承人。”
她手起刀落,斬下姜峯頭顱,“但他終究不配。”
不出一月,《崇武軍改之瑕》便六百裡加急呈上千秋殿案頭,由蕭頌親自批複。
雪夜,千秋殿。
蕭頌一邊翻閱奏章,一邊對林世鏡道:“若芙覺得崇武軍改過分嚴苛,你是怎麼想的?”
林世鏡卻沒正面回答,反而迂回道:“并非是她覺得。她應是問詢了神光軍衆多将領後,才據事實編成此文。”
“所以你支持她。”
奏章中,筆迹秀美堅韌,字句冷靜犀利。林世鏡低頭又通讀一遍,方答道:“軍改之下,各地苦不堪言。”
“若苦不堪言能換得軍風煥然一新,你待如何選擇?”
林世鏡起身,屈膝下拜,“聖上志在拓疆土,若芙重人情。若要二者之間求一平衡,應當遣人去各地深入查察。矯正軍風勢在必行,但并非朝夕之功。”
他話音落下,卻隻聽得滿殿沉默。
過了一會兒,内侍彎腰捧着漆盤進來,給蕭頌添茶。
蓋子“叮”的一聲,落在杯身。
林世鏡維持着下拜的動作,一動不動。
“每一處都深入查察,細究人情與軍令之間的平衡,又要費多少人力?”蕭頌平聲道,“如今有個若芙,我能信她說的是真話。但若派了别人,天高路遠,我如何能信他們的話就是真話?”
“栖池,你心軟就罷了,為何連手也軟了?”
氣氛驟然冰冷。
内侍噤聲立在一邊,不動聲色地給林世鏡抛了個眼神。
林世鏡徐徐起身,恭敬道:“臣,知錯。”
隆冬時節,千秋殿裡地龍燒得再暖,人也是冷的。
蕭頌無波無瀾道:“軍費翻了倍地撥下去,有功者封爵,過錯者遭貶。不過在‘交換’二字。錢财地位都要流血來換,若以‘人情’治國朝,不如拱手将神都讓給異族戎狄。”
薄涼的聲音如風刮過,林世鏡隻能垂首應是。
不過片刻,蕭頌便擱了手上的奏章,話鋒一轉,問道:“前幾月你不是去了趟天水郡?長公主還以為你要與鐘家女郎議定婚事。怎麼沒下文了?原來沒成嗎?”
高陽經過神武兩儀之後,近幾年越來越平和。尤其對林世鏡,閑來無事,倒好給他做起媒來。先是中書舍人家的幼妹,又是天水郡守鐘家的女兒,仿佛給他添了這份堵她才舒心似的。
“本就沒影的事。”林世鏡實在無奈,“長公主實在不必勞心。”
蕭頌沒甚所謂地笑笑,“她倒給你放了風聲,鬧得不少人都以為你真要再娶了。”
消息傳得再遠,也不過止于神都之内。林世鏡暗暗想,還好,還好。
片刻,蕭頌又問:“不過你原本應也有結親之心吧?否則也不會特地去一趟天水。為何又不想了?”
林世鏡不欲與他多談這些,敷衍道:“緣分未到罷了。”
蕭頌聽罷,也不再多留他。
林世鏡心中也清楚,倘若再說下去,避無可避地要提到王若芙。
除卻公事,蕭頌已不會再和他提王若芙。
回到三徑風來,屋内空空蕩蕩。林世鏡鋪平被風吹出褶皺的床鋪,和衣躺下。
枕下露出一角信紙,白紙黑字寫着,妹若芙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