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儀,少夫人到了。”
女官垂手侍立,恭敬向珠簾内的宮裝女郎回禀。陸昭儀正練字,聞言擱了筆,擡腕掠鬓,無限綽約風姿。
“請阿嫂進來。”陸昭儀道。
披香殿内室,王若蘭甫一進去,鼻尖便萦繞着清淡的荔香。她微一福身,行禮道:“昭儀娘娘。”
陸昭儀淡笑着,“阿嫂不必多禮。請坐。”
王若蘭自然清楚,陸昭儀口中的“不必多禮”,其實應是“禮不可廢”。
這位如今已誕下皇二子,皇長子生母徐貴人常年不在宮中,她眼下便是最炙手可熱的中宮人選——而陸錦儀确實也擔得起。
見過她的人,無不稱她一句“賢德典範”。
盡管她也不過二十出頭,比王若蘭還小了四歲有餘。
“阿嫂今日遞牌入宮,所為何事?”陸昭儀平聲問道。
女官給王若蘭看茶,她輕抿一口後,恭謹道:“臣婦此來,是奉祖母之命,為皇二子送周歲禮。”
“周歲禮?”陸昭儀微訝,“璨兒還有一月方滿周歲呢,祖母怎的提前送來了?”
王若蘭身邊的侍女呈上一個漆盤,上頭是一支金鑲玉項圈,綴了小小一顆平安鎖。
“二皇子周歲宴,必然是風光大辦。祖母便也不欲湊熱鬧,因而命臣婦提前送來,就當提前祝福二皇子一生平安順遂。”王若蘭道。
陸昭儀命人接過那漆盤,淡笑,“那便請阿嫂替我多謝祖母。”
待片刻後,王若蘭觀察左右,見皆是值得信賴的熟面孔,方又垂眸道:“另則,祖母與父親還有一份禮物,送給昭儀娘娘。”
陸昭儀略略擡眉,“給我的?”
“正是。”王若蘭喚來親近婢女,“芝雲。”
喚作“芝雲”的婢女打開箱匣,将紅布蒙着的“禮物”捧到陸昭儀面前。
陸錦儀見那隐約的輪廓,心中也已隐有猜測。她一把掀開紅布,果然見一尊玻璃似的青觀音,懷中攬了一個幼兒。
那嬰孩雕刻得栩栩如生,手指間還夾了一張薄薄的紙。
陸昭儀取了出來,上頭寫着“當歸三錢”、“鹿茸三錢”……
是一張溫養身體的藥方。
她眼神微閃,一絲不易察覺的郁結。
陸昭儀微笑着合上藥方,“我生下璨兒才不到一年,原來祖母與父親這樣急。”
她神色自若,王若蘭看不出喜怒,便隻能道:“父親命臣婦同昭儀娘娘說……您應預備着越過觀音禅寺那一位,代章華殿印了。”
陸錦儀雖誕育皇二子,蕭頌卻并未為她進位,眼下若徐釋真回宮,憑她資曆與膝下長子,代“皇後印”的,仍應是徐貴人。
氣度高華的昭儀娘娘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氣,“收下吧,将那觀音像奉入内室。”
王若蘭一朝任務完成,肩膀也稍稍松快些。她起身,對陸昭儀道:“那臣婦今日便告辭了。”
“阿嫂且慢。”陸昭儀出言挽留她。
王若蘭回身,聽得陸昭儀問道:“三年一考績将至,煩請阿嫂轉告阿兄,請他多警醒些,聖上如今治下嚴苛,容不得他再渾水摸魚。”
可陸晦什麼本事,王若蘭也是清楚的。
年輕時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沒本事,也勉強德行謙遜。
隻是自楊渲與林世鏡連連高升,連襟之間難免對比,他落後太多,隻靠着父親的功勳坐吃山空,久而久之愈發不甘。如今又有錦儀入宮,妹妹得力,就更顯得哥哥無用。
陸晦因此脾性越來越乖戾,常常在家裡耍橫。
王若蘭沒了母家支撐,除去錦儀,也無人站在她這邊,難免有時要受委屈。
她自嘲般笑笑,口中卻說:“臣婦省得。”
待王若蘭走後,女官上前,小心問道:“昭儀娘娘,可要将那觀音像收起來?”
“不必。”陸錦儀坐下來,“就擺在那兒吧。”
她眼光稍冷,“家裡花大力氣培養我,不就是為了章華殿那塊冷冰冰的金印嗎?”
女官不敢再多言。
不久,陸錦儀又問:“璨兒在睡嗎?”
女官颔首:“乳娘哄着呢。”
陸錦儀複又起身,“我瞧瞧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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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芙醒來時,第一時間警惕環顧四周——是個簡樸的小院子,身下一張竹子搭的床,邊上是木頭搭成的架子,嗅覺遲來恢複,她聞到木架上堆滿的藥草清香。
她半坐起身,牽動背後傷口,疼得很。
“先别動!”
門外有個高高的身影,遮住一半陽光。
王若芙是見過這張臉的。麥色的皮膚,眼角生了細微的紋,雖看得出年紀,但仍可稱一聲相貌堂堂。
那人端了一碗藥湯,溫熱的,遞到她手裡。
王若芙嘗了一小口,确是止血良藥,便仰頭飲盡。
将碗遞回去時,她垂下眼簾,深吸口氣問道:“為何幫我?驸……”
“我已不是了。”那人止住她話頭,“我大概年長女郎十歲,若姑娘不嫌棄,叫我一聲‘大哥’就好。”
王若芙從善如流,“桂大哥,我先向您道聲謝。”
那人微笑,眉目是越過千帆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