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被蕭子聲截了下來,她是知道的。可她的那枚雁羽送到哪裡去了?
手臂忽然被握住。他沒有攥緊,仍然容她掙開、容她逃離。
“你背上那道新傷,怎麼來的?”
潮濕的月光映在眼底,王若芙眉目間水光流轉,“終于記起來問了?”
林世鏡手掌貼上她突出的蝴蝶骨,隔着衣裳輕柔地按着,“夜裡你不肯點燈,是不是不肯讓我看見?你既不願意,我也就不多嘴……”
王若芙低下頭,悄悄靠近了他些,呢喃細語般:“沒有不願意。”
一時,林世鏡怔住了。他低下頭去追她的視線,捧起那張秀麗的臉,近乎額頭貼額頭,癡戀般渴求,“再同我說一遍……”
王若芙偏過頭,嵌進他懷裡,“沒有不想你問。你問了我自會答,你早就該問我了……”
林世鏡輕輕歎息,撫着那道結了新痂的傷口:“怎麼弄的?”
“不知哪個仇家在樂川驿設了埋伏,我逃得太慢了,被他們割了一道。”她貼在林世鏡耳邊,一笑,“不過他們都死在遠山紫劍下了。”
林世鏡抱緊了她,幾乎不敢想,就是這副單薄的身軀、就是這雙清瘦的手,劍下已有數不清的亡魂。
她也流了那麼多血。
他們各自在血淚裡長大,可是這一刻并非穿過路途的盡頭擁抱彼此,而是交叉路口暫時相遇,頃刻分離。
那枚雁羽去了哪裡,王若芙沒有問。
除了林世鏡,沒人看得懂她的求救。一支雁羽而已,到任何人手裡都不過是廢品。
他們并肩坐在河岸,水流涓涓,倒映星河。
夜深千帳燈,人在邊疆,總是容易思故鄉。
王若芙終于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她輕聲道:“我跟你一起回雲浮,然後回神都。”
林世鏡瞬間轉過頭,不加掩飾的驚喜,“當真?”
王若芙一刹那恍神。
她想起千秋殿,蕭子聲逼迫她答應的眼神。
“你妹妹在太原過得不大好吧?婚事似乎很不順利?”
蕭頌愛憐般撫過她臉頰,“你可以拒絕我,可以選他。如果你願意以你妹妹……和你全家為代價。”
王若芙縮進椅子裡,而蕭頌單膝跪下來,如此鄭重地看着她:
“阿芙,所有人都信任你。”
高陽、延慶、鄧遺光,甚至蕭頌。
以及,最最信她、絕不會對她有絲毫懷疑的那個人。
“你說你不想做千秋殿的忠臣。”
蕭頌輕輕吻過她眉心。如同很多很多年前,他揭開她掩面的團扇,珍重而憐惜地落下一吻。
骨血裡泛起恐怖的熟悉感,躲不開他繞不開他,竟是她重活一世都抗拒不得的本能。
“可是你終究是我最忠誠最鋒利的那一個。”
“你不會背棄我的,阿芙。”
“你不走了?”林世鏡問她,“真的不走了?”
王若芙回過神,迅速地眨了幾下眼睛,她撇過頭應了一聲,“先不走了。”
林世鏡抱住了她,輕柔地,他似乎在顫抖,“我總以為是夢。三年多裡,總是夢見你忽然回到三徑風來,撥着檐下的銀鈴,摘木芙蓉的花瓣,醒來才發現還是隻有我一個人。”
王若芙想擡起手回抱他。可心事壓得太沉了,想起這幾日偷窺過的每一封軍報、林世鏡和每一個人的通信,她隻有掙紮的窒息。
其實我也夢見過你,我也總是想見你。
行過山水歸來才知道你難得。
可是又怎麼辦呢?
“你恨不恨我?”王若芙埋進他肩窩,咬着唇發問,“說走就走,說不要你就不要你。”
林世鏡摸了摸她後腦的頭發,“想到你在荒郊野嶺受苦,就恨不起來了。隻想你平安。”
王若芙閉了眼。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後背,“如果你之後還要走,能不能每月給我寫一封信?就像你給崔太後畫畫那樣?”
王若芙應下,“好。”
林世鏡吃了顆定心丸,又試探着問:“那這次回神都……你要住在哪裡?”
她笑着,眼眶卻是濕的,“還能住哪裡?你都說了……三徑風來的銀鈴和木芙蓉都在等我。”
他欣喜若狂地啄吻她唇角,閉了眼,恰巧看不見她落下的一痕眼淚。
王若芙自暴自棄地想,當然住你身邊了。
否則我要怎麼監視你、污蔑你、送你下地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