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慶低頭看了眼棋盤,微愣怔,“你這叫下棋?認真的?”
王若芙道:“棋藝拙劣,殿下見笑了。”
“就你這點下棋的本事,若往後真要布什麼棋局……”延慶嘲諷道,“也是必敗的命數。”
王若芙沒接話,轉而道:“我有一問,還請殿下解答。”
“看我心情。”延慶道。
“徐貴人給皇二子下毒一案,結果如何了?”
延慶微怔,“你就問這個?”
王若芙颔首,“我隻好奇這個。”
她才入宮沒多久,什麼都還沒問出來,羽林衛便烏泱泱一群圍着披香殿,說王若蘭登聞鼓前狀告王氏謀逆與殺人,如今要将王若芙扣押起來。
延慶如實答:“不了了之。”
二皇子醒了過來,并無大礙。蕭頌不處罰徐釋真,隻将她送回了觀音禅寺。随後披香殿内涉事宮人盡數杖殺,此案便了結了。
“好吧。”王若芙并不驚訝,“果然。”
延慶疑惑看向她:“你不多問些别的嗎?”
王若芙:“比如?”
延慶卻突然失語。問什麼呢?還有什麼好問的呢?這一切在王若芙出生前已經注定了,無論王若芙知不知道真相,她都無力轉圜。
“倘若一切為真,你待如何?”延慶問道。
王若芙答:“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若我族真的殺過人,那便以人命相賠。”
天下向來缺少“公正”二字。而王若芙過去的三年,卻正是為這二字奔走。
她揪出了烏程縣巨大的貪墨團夥,還江南道一片清明;她揭露了南廣縣官商勾結私種曼陀羅華,還黔中道未被污染的土地;她也為保甯府枉死的軍妓撰文……
王若芙僞作當地女子,混入新一批被拐賣的軍妓之中,第一個夜晚,身邊是無盡痛苦的哀嚎。
她們流了血,她們懸了梁。
王若芙至今仍記得年輕女郎的眼神,洶湧的恨,翻湧的絕望。
那是她數不清第幾個不眠之夜。
後來她寫完《保甯府軍妓之死》,得到延慶批文,便是這兩句“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王若芙奉命,用遠山紫割下了那些嫖妓的士兵的頭顱。
說來可笑,遠山紫竟然到了她手中。
她的家族害了莊國夫人,結果她心安理得地用莊國夫人的佩劍循着她認為的“公正之道”。
延慶看着她,神色複雜,“你知道那幾封信件,是從何處搜出來的嗎?”
“何處?”
延慶垂眸,輕聲道:“《夫人遊春圖》。”
王若芙手中的茶盞落到地上,粉碎。她愕然,指尖顫抖着。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她一直沒有注意到的那個人,她以為是真的溫柔可親的那個人……
原來早就暗中蟄伏,無聲無息地留下了家中緻命的證據。
是了。
王若蘭才幾歲,怎麼可能接觸到這些隐秘呢?
隻有家中長輩,隻有年歲夠大的人才能趁着那些信件還未銷毀時,悄悄藏起來,隻待一個時機,毒蛇反撲。
《夫人遊春圖》,李娘子送她的生辰禮,後來被她放入嫁妝中,帶進了三徑風來。
至此,那幾封信件因為在王若芙的身邊,無比安全。
王若芙突然想起蝶黃,那個背叛她的侍女,那個将詛咒若蘊的人偶放入她床底的……蝶黃。
蝶黃會寫字,但不可能仿她的字仿得那樣精妙——蘭苕與碧山都做不到!
家中有這個本事的,隻有林景姿與向來愛書法的李娘子。
原來……原來一早她就在恒府掀起了風。
那幾年東府的虧空……恒府的暗流洶湧……一直到王若芙與王若蘊接過攤子之後,才好了許多。
可也正是東府連年經營不善,導緻最後恒府激流勇退時,能帶走的東西少之又少。
王若芙握住了延慶手腕:“我有一事相求,令佩。”
三徑風來裡查出了這些東西,林世鏡現在的日子也絕對不好過。何況……何況他的眼睛還沒好。王若芙此刻怎麼也不能求助于他。
然而,延慶隻是輕輕掰開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我不給自己找麻煩。”
王若芙怔怔看着落空的手掌,忽而苦笑:“好吧。”
“但——”延慶忽地又道,“你若有什麼話,我可以替你帶到高陽府中。”
她低下頭,漠然看着王若芙:“我隻給你十個字,多了,我便不告訴高陽了。”
王若芙不怕她反悔,仰頭直視延慶,冷靜道:“查王岑妾李氏,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