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岑妾李氏,名霜,陵州人士。鴻嘉元年入恒國公府為侍婢,兩年後被王岑收為侍妾。”高陽喃喃念道,“父母親都是陵州農戶,家裡僅一個弟弟做些賣布生意。”
陵州送來的密信,隻這寥寥數言。李霜,戶籍冊上身份毫無瑕疵的一個普通農女。
“你确定今朝這些個麻煩事兒,都是這個李娘子惹出來的?”高陽問林世鏡。
林世鏡隻輕聲道:“《夫人遊春圖》,是李娘子送若芙的生辰禮,若芙甚珍重之。”
便是這幅王若芙極為看重的畫,裡頭藏了足以覆滅她整個家族的秘密。
李娘子究竟是何人,她有什麼目的,王若蘭又是否受她指使,林世鏡其實并不能确定。
但隻有一點,既然王若芙要查李娘子,那就查。
他在棋盤上放下一顆白子,“李霜、王若蘭,親生母女。王若蘭敲登聞鼓揭露太原王氏兩樁大罪,證據在李霜送給若芙的書畫卷軸裡。”
随後,林世鏡指尖又撚起一顆黑子,“王若蘭,陸舜的兒媳。”
高陽瞳孔微縮,“王若蘭此舉,陸家定然是知道的。但你覺得,陸舜是背後授意的那個人,還是隻不過順手推舟?”
林世鏡沉默。
高陽說罷,自己也停住了,“但陸舜針對王家幹什麼呢?太原王氏朝中都無人了。論起來也不應是沖你來的,李娘子藏匿這些信件的時候,你和若芙還不知在哪兒玩泥呢,根本都沒定下親事來。”
“倘若不為公事,但為私憤呢?”林世鏡忽道。
高陽反應了一會兒,“意思是……謝太夫人為謝宓華報仇?”
謝宓華是謝太夫人的親侄女。謝太夫人因謝宓華的死報複王家,也是說得過去的。
“但……到底沒有實證。”高陽猶豫道。
一切不過揣測而已。
“你方才說李娘子是陵州人士?”林世鏡問。
高陽點頭,“怎麼了?”
林世鏡有一刹緘默,無神的桃花眼裡忽而泛出一絲清瀾,“李娘子身份究竟是不是這麼簡單,我們遠在神都,查起來猶如一葉障目。但有一個人可以。”
自幼長在陵州鄉野,對那個地方無比熟悉的——高陽公主前驸馬,桂俨。
高陽忽變了臉色,語調沉下來:“林栖池,你是不是以為我偶爾幫你一兩個小忙,就真的和你是同一邊的人了?”
林世鏡從容答:“我自然不敢觸犯殿下逆鱗。此禍乃我與若芙的家事,殿下本不必費心……”
“你可莫說這些場面話。”高陽冷笑一聲,“桂俨我不會幫你聯絡——鬼知道他在哪個山溝溝。但你若有本事聯系到他且說服他幫你查,我也不會阻攔。林栖池,端看你的本事。”
林世鏡為高陽斟茶,他雖看不見了,手卻很穩,茶水正好添至将滿,一滴未灑。
“不過我也很好奇。殿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幫我們?”
高陽公主原本不必有立場。千秋殿上坐着她的親生弟弟,她已是國朝最高貴的女人。
“當然是因為……”高陽公主輕聲一笑,姿态風流,“我還挺喜歡你的,林栖池。”
林世鏡手一抖,棋子掉落局中。
“沒聽說嗎?你要是早生幾年,定會在母後為我選的驸馬名冊裡。”高陽眉梢一挑,趁着他看不見想勾勾他下巴,結果林世鏡五感敏銳,當即被他避了過去。
“殿下說笑了。”
高陽把那顆誤入局中的棋子挑出來,放進棋簍裡。
“好吧。其實是喜歡你家妹妹。”說罷高陽起身,伸了個懶腰道,“畢竟她的《幽蘭》實在彈得很好聽。”
冬霧彌漫,陸舜裹挾一身風霜走進堂屋時,謝太夫人正跪于蒲團前念誦經文。
她面前,十餘樁牌位一字排開,上面無一例外都寫着“陳郡謝氏”。
陸舜執起三根香,在那十幾個牌位前拜了三拜,而後方道:“太夫人,林栖池與高陽已察覺李氏身份有異。”
太夫人徐徐睜開眼睛:“哦?那他們可查出什麼了?”
“并無。”陸舜道,“李氏更名換姓已三十餘年,彼時林栖池與高陽還未出生,再如何追查,也必然杳無遺蹤。”
謝太夫人為那牌位依次擦去灰塵,淡淡道:“查出來便查出來吧,左右王氏犯的事兒是真的。到了大理寺公堂之上、刑部牢獄之内,王家那個老太婆與王崇敢說一聲‘冤枉’嗎?”
陸舜鐵面般的臉色愈發冷肅,“但……聖上似乎有意袒護王家女。至今仍将其鎖在孔雀台,并未下牢獄,更不曾派人審訊過。名為扣押禁足,實則……像是保護。”
“我曉得。”謝太夫人老皺的面龐浮上一絲譏笑,“那個女郎是豁得出去的。幾篇轟動天下的文章,都出自她手,幫蕭子聲除了不少國朝隐患。現在蕭子聲信她,當然要保她。”
陸舜:“但錦儀傳回的信中,說是蕭子聲對王家女,疑似有舊情。”
謝太夫人嗤笑一聲,“舊情?蕭家的人倒配談上‘情’字了。當年高祖廢謝皇後、元帝殺謝昭節妃時,可不曾念過舊情。”
她擦拭完最後一座牌位,點起一柱香,昏暗的房間裡,那張蒼老的臉被火光照得畸形可怖,“既然蕭子聲費了大力氣要保護她,那便更不能放過她了。若蘭去哪兒了?”
臨華台内,公文在書案上堆積如山。
王若蘭端端走近,向延慶公主行叩拜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