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要來見本宮?”延慶頭也不擡,邊看公文邊問道。
王若蘭俯首道:“金吾衛在三徑風來找到幾幅吾妹若芙的畫,交到了民婦手中,民婦思來想去,如今惟有呈給公主。”
延慶冷笑:“她的畫幹我何事?”
“是吾妹若芙,贈給崔太後的畫。”
王若蘭話音剛落,延慶便擡頭,直直盯了她一會兒,那目光壓迫感極強。王若蘭此時才發現,延慶——當年鬧着要她捉刀代筆的延慶,如今已經完全蛻變了。
不知過了良久,王若蘭被這目光刺得背後發涼,延慶才對女官道:“拿上來看看。”
将近二十卷,天地間缤紛的風光凝于一張畫卷中,每一幅的右下,都有王若芙的親筆落款:
若芙,贈慈音。
慈音……崔慈音……
好啊,出走神都三年,與她蕭令佩形同陌路,卻與崔慈音月月一幅畫從未斷了往來。
延慶臉色愈冷,“你意欲何為?”
王若蘭從容拜下,“民婦,并無所求。”
“你無所求,你背後的人呢?”延慶逼問。
王若蘭仍是坦然,“民婦此來隻為送畫。”
延慶站起來,徐徐走到王若蘭面前,俯首看她:“你倒是很會揣度人心。”
知道她最忌諱之處,因而設計一出陽謀。不得不說,延慶确實恨崔慈音,也确實恨林世鏡,但心底最深最深的逆鱗——是明知她的恨,卻仍與這二人來往的王若芙,她曾經最親密的摯友。
你要永遠站在我這邊。
延慶曾經驕橫地、大言不慚地對王若芙說。她曾經那樣相信,王若芙永遠不會背叛她。
但事實呢?
王若芙不僅一早結識了高陽,如今更是與高陽往來密切,連她重病卧榻,高陽都寸步不離地照看着。
崔太後,當年賜下王若芙二十杖,眼下王若芙不僅既往不咎,更每月一幅畫地送進長信宮。
林世鏡更不用提。
王若芙從來沒有站在她這邊。
蕭令佩的敵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她的好朋友。
王若蘭走後,延慶将那幾幅畫丢進爐子裡燒個幹淨,側頭囑咐女官:“去三徑風來,将遠山紫收繳了,還給樓淩。另外,查一下王崇一家子走到哪兒了,還有幾日到神都。”
臘月初一,朝野震動的“圍殺莊國夫人案”,其兇手太原王氏一族,終于陸陸續續押解入都。
前恒國公王崇,如今亂發覆面,寒冬臘月裡隻一件裡衣,肩上戴了沉重的枷鎖。
囚車滾滾而來,拖出沉悶的聲響。
王崇身後,跟着同樣狼狽的王太夫人、林景姿、王若薔與不過八歲的若葦。
若薔緊緊将若葦抱在懷裡,小孩子稚嫩的肌膚被凍得滿是青紫。若葦不停地抖,“姐姐……好冷啊……”
“沒事的……别怕……”若薔忍着哭腔安慰若葦,仿佛一夕之間長成了大人,“三姐姐會想辦法救我們的……”
囚車還未将人拉到公堂,太夫人便因年事已高,受不住奔波勞碌,當場于車上氣絕身亡。
若薔哭着奔過去,“祖母!”
兩個衙役立刻将她拖走,“公堂豈容你放肆!”
王若薔手臂被反剪至身後,用麻繩捆了,兩個衙役一把将她扔到公堂正中,跪在林景姿右側。
“阿薔……”林景姿紅了眼眶,“阿薔!”
“何人喧嘩?”
一道女子的聲音傳過來,林景姿仰頭去看,見那緩緩步出的水紅身影高瘦而莊重。故人面容猶似當年,隻是氣韻大不相同了。
安國長公主蕭令佩,親審此案。
若薔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眼淚“刷”就掉了下來,“延慶……延慶姐姐!”
“女郎莫要口出狂言。”延慶漠然道,“我乃國朝安國長公主,何時當過你的姐姐?”
若薔如遭雷劈,登時愣在原地。
林景姿默默閉了雙眼,決絕叩首:“禀長公主殿下,臣婦林景姿願招認一切我族罪孽,但請長公主明察秋毫,小女若薔若葦尚年幼,當年的事她們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便能輕輕放過嗎?”延慶寒聲道,“她們難道是憑空長起來的?受了出身于太原王氏的惠,豈能不擔太原王氏之過?”
她目光掃過堂前跪着的每一個人,神色淡漠,啟唇道:“來人,去孔雀台,傳王若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