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蕭令佩不說話,王若芙才笑笑,“果然是的。”
所以從事發到行刑不過一個多月時間,其實是蕭頌急着毀屍滅迹。
蕭令佩沉了眉目,“我也是數日前才隐約發覺。”
夜靜風涼,王若芙幽幽道:“此事,我就當沒聽過。殿下也當自己沒說過罷。”
所以呀,雁飛去富春那一夜。她扮脆弱給蕭頌看,盼着換取他一點憐憫,他亦演深情給她看,好讓她安心待在孔雀台的籠中。
活着,也混沌着。
成為腐在繡屏上的那一隻鸾鳥。
“聽聞你呈了一支羽箭給皇兄?”蕭令佩低聲問道。
王若芙動作頓了,微擡眼,卻見蕭令佩神色坦然。
這支羽箭,過手之人隻有林世鏡、蕭子聲、高陽與她。
沒有人會與令佩提起這樁秘聞,但她還是知道了。
惟一的解釋,是安國長公主在千秋殿内已有耳目。
王若芙舉杯敬她,“一支箭而已,勞動不了聖上大張旗鼓,隻是追根溯源還是要的。”
意思就是,蕭頌明面上沒有發作陸家,但是私下裡已經派人秘密查察。
“好吧。”延慶淡漠道,“夜深不留客,你走吧。”
此夜,延慶靠在遊廊,單膝屈起,隻一杯酒,便看了一夜的雪。
她隐約有種感覺,不久之後——也許就是明天,國朝會有比圍殺莊國夫人案更震撼的事出現。
所謂王氏之罪,歸根究底,不過是一葉障目而已。
那麼,那一片葉子之下的洶湧,究竟是什麼呢?
為何要絆住王若芙腳步,又障了林世鏡的目?
為何要再度離間她與王若芙?
延慶隻覺得腦中混沌一片,隐隐有一點頭緒,卻始終抓不住關竅。
她懶眼望着一日厚似一日的積雪,心想:這浮沉呼嘯的冬風裡,這深似寒潭的積雪裡,究竟藏着怎樣的謀算呢?誰是幕後主使?最後又要達成什麼目的?
她蕭令佩,是否也是這謀算中的一顆棋子?
那她現在又該做什麼?
“公主,夜深了,安置吧。”女官抱着件披風上前,“檐上結了冰棱,一會兒怕是要落下來了。”
延慶仰頭,冰棱搖搖欲墜,确實快要砸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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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死了王崇和王巍,你覺得夠嗎?若蘭。”
淡漠的語聲,甚至都算不上質問,但王若蘭偏在一刹那從心底裡發涼。她大着膽子擡頭瞟了一眼,謝老夫人神色隐在暗處,目光靜靜看向她。經年滄桑的溝壑托起眉間一顆暗紅的痣,老舊的皮肉拉扯出畸形的笑。
王若蘭手腳發冷,牙關顫着道:“孫媳……無用……”
“知道無用就好。”謝老夫人哀歎道,“老身謀劃半生,可不是隻為了殺王崇和王巍兩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略一擡手,“七日之内,我要見到王若芙的屍身。”
王若蘭猛地擡頭,“祖……祖母!”
“怎麼?舍不得嗎?”謝老夫人直視她,“你可知道她如今‘禦用刀筆’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眼下的王家,隻有她,我最看不慣。
“什麼為民奔走?什麼死裡逃生?什麼一肩擔道義?她王若芙靠着太原王氏這個殺人成性的家族長起來,不過寫幾篇文章便能搖身一變,成了為民請命的好官了?那天下惡人不如都去南廣滾一圈,隔日就能受盡追捧!”
謝老夫人目光漸漸淬出狠辣陰毒。
王若蘭忙低下頭,“可……可林栖池将她看得很緊,孫媳未必能找到機會……”
“這還不簡單?”謝老夫人嗤笑,“你用腦子想想,眼下王若芙最看重的是誰,還愁騙不出她嗎?”
三聲叩門後,陸舜走了進來。
謝老夫人立刻收了神色,對王若蘭道:“行了,退下吧。記得我對你說的,否則,你那位好阿娘的性命我可保不了了。你該知道吧?高陽公主與林栖池的人馬都在追殺她。”
王若蘭瞬間凜了心神,雙拳握緊,離開前對謝老夫人磕了個頭,“孫媳……明白。”
待她走後,謝老夫人自陰影裡走出來,往内間去,陳郡謝氏的牌位齊齊整整擺在貢台上。
待三炷香上完之後,陸舜方開口道:“神光軍中急信傳來,一切就緒,隻待七日之後大軍壓境,姑母與吾謀算必成。”
“好。”謝老夫人道,“我在這污糟的神都内忍了幾十年,就是為了這一日!”
“林栖池廢了,神都内離不得樓家那女郎。是以,若有人馳援鳳陰關,必是我。”陸舜臉上的笑容近乎志在必得,“我族之仇,總算得報了!”
“林栖池倒是命好。”謝老夫人神色冷峻,“竟還教他撿回一條命來!”
“不過左右他已是個瞎子,和死了沒什麼區别,翻不起風浪。”陸舜道,“所以哪怕聖上察覺我族異動,也隻得私下查探。”
說到底,陸府暫時還能屹立不倒,蕭頌暫時還顧忌着不敢擺上台面查,不就是因為林栖池廢了嗎?
一個林栖池沒了,若陸舜再沒了,誰來替他守疆土?
就算皇帝陛下禦駕親征,又能将政事托付于誰呢?
謝老夫人輕輕擦拭着牌位上的塵灰。
今時今日,終于,終于,她的家族即将得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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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雪停那日,王若芙去了一趟樓大将軍府。
“哎,王姑娘,又來了啊?”守門的小華朝她招招手,“将軍裡頭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