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策手一抖,瞪大眼睛:“這話你敢說我都不敢聽。”
他欲蓋彌彰地喝口茶,“公主走到這一步,招婿是不可能了,我日後能有幸做她萬千消遣中的一個,也就滿足了。”
他說出這些話時很坦然。
坦然到,王若芙隐約覺得熟悉。
七年前,她第一次離開神都,第二次給林世鏡寫離絕信。
那日林世鏡說,可惜你真的不喜歡我。
好像也是這樣坦然接受的神色。
恍惚了,那一刹王若芙開始動搖,她自诩有一點籌謀人心的本事,天生的細緻教她最懂如何“看穿”。
可這一次,她卻隐約看不穿齊策。
她無端想,如果有一個人當真完美無缺萬無一失……
那麼是不是從一開始,她就想錯了呢?
她眨了眨眼,握緊手中茶盞,又道:“我其實還挺擔心令佩的。”
“是啊,去那麼遠,誰不擔心呢?”齊策感慨,“這次也沒法陪着她。她身邊還有個淨添堵的栖池。”
王若芙瞥了他一眼。
齊策馬上改口:“不是啊!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沒說栖池添堵。就是……就是隻要公主看見他,公主心裡就堵!”
“誰說不是呢?”她笑笑,“不過我更怕她走到樓淩埋骨之處,傷心過度。”
齊策一下沉了眉目。
王若芙繼續道:“樓淩死訊傳來那日,我們在将軍府的祠堂見了一面。
“那時令佩說,哪怕跋山涉水十死無生,她也要找到樓淩的遺骨,絕不讓她客死異鄉。”
“十死無生?她真這麼說?”齊策急得站起來,“大元帥的遺骨神光軍找了三日三夜也沒找見!破青谷連着湍急的河水,元帥遺骨不知被沖到哪兒去了!她要是真去了,谷裡地勢難明,多的是兇猛野獸,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她……她怎麼這麼擰呢!”
王若芙輕歎,“你知道,我是勸不了她的。”
“不行……這萬萬不行!”齊策急得轉悠了好幾圈,末了又一屁股坐下來,懇求道,“若芙,這樣,你給栖池去個信,你讓他大人有大量,别管公主以前怎麼給他穿小鞋,好歹勸住公主,别讓她平白無故送了性命!當……當我齊再思求他,我……我今生今世給你們夫妻倆當牛做馬謝恩行不行?”
小齊大人素來頗具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眼下因着王若芙一句話,卻是急得滿臉都紅了,恨不得當場牽來一匹馬連夜趕去鳳陰關外。
王若芙暗自審視,面上安慰他道:“你别急,栖池啟程前我就交代過了,讓他一定看着令佩,若有什麼不妥,不拘什麼手段,哪怕鎖她在屋子裡也是好的。”
齊策這才松了口氣,一連說了三聲“好”。
離開時,齊策似仍舊心有餘悸,反複向王若芙确認,當真囑咐過林栖池嗎?
王若芙再三點頭,是,沒錯,你放心。
她慢慢走在潇水巷,月色鋪成銀河。
她不間斷地想着:如果不是齊策呢?
那會是誰?那還有誰?
三月春暖,越王府抱琴樓内,王若薔擁衾而坐。
她看着身旁的越王蕭領,有些呆愣。
雖說一直以姬妾的身份陪在蕭領身邊,但王若薔總以為,她會有離開越王府的那一天的。
所以,别人勸她,就将名頭當了真的時候,王若薔從來聽不進去。
隻是……
隻是這夜蕭領看起來好可憐,他又那麼好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眼淚蓄在眼眶裡面,說,若薔,我隻能相信你了。
王若薔不可避免地心旌搖曳。
她回想起在越王府的四年。
其實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
蕭領手裡沒有實權,做人也一向小心,從不與任何官員往來。哪怕開了府,也常常回太極宮住,一輩子活在他皇兄的眼皮底下,把一切剖開給他皇兄看,證明他沒有絲毫異心。
他低眉順眼慣了,哪怕面對王若薔,也是順從居多的。
王若薔想念雲霞生薜帷種滿花的小院子,他就在越王府辟了溫室花房;王若薔想念家人,他就頂着壓力允許林世鏡兩月來探訪她一次。
她其實知道,他很好。
但她總是不敢信。
他身份敏感,她身份更是不見天日。
就算互通了心意,這一輩子大抵,她就隻能被困鎖抱琴樓,永永遠遠做一個無名的姬妾了。
越王是要納妃的,越王是要延續皇室香火的。
王若薔不想做抱琴樓的金絲雀。
偏偏今日,他太可憐了,又太好看了。
怎麼辦呢?
王若薔主動親了他一下,于是一切水到渠成。越王殿下在她耳邊說着,若薔,求你救救我吧。
“怎麼了?殿下?”王若薔隐約感覺不對勁,可蕭領卻不再回複她了。
他陷入不安的睡眠,眉頭緊蹙,像是做了噩夢。
王若薔很好奇,也很擔心,她靠近去聽,聽他喃喃的夢呓。
然而,在她聽清的一刻,卻陡然橫生冷汗。
王若薔震驚地看向他,不斷琢磨着他剛剛呢喃的那一句——
阿姐……姐姐,對不起。
是,是我的錯。